苍离伸出手臂握紧拳头,健壮的肌肉上缓缓浮现一截包裹住皮肉的鳞片,片片坚硬如甲,咬牙用力拔下一片随手甩向水面。手臂上的鳞片随即隐没,只留下一抹带血的痕迹,这伤口又需六十年才得恢复。
鳞片遇水,变化成一叶小船,深褐色船身灰白的船蓬,轻轻飘荡在涟漪正中。他小心翼翼的将龙青安置在小船里,解下身上的银白外袍盖在她身上,转身跃回水中寻找龙鳞。
苍离一边在水中上下翻腾四处搜索,一边想,这回找到后一定要在荷包上安一把锁,牢牢锁在她脖子上。眼前时时浮现龙青将龙鳞扔下东海时脸上绝决的神情,心口阵阵紧缩得发疼,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她伤心难过,唯愿从今往后在那张美丽的脸颊上永远只有笑容。
一直潜到九万尺的水底,苍离一眼看见那个浅粉荷包静静的飘在水流里,竟有些难以抑止激动和焦急,只想快些回到水面想把它重新塞回龙青的怀里。他知道她一直把这个东西贴身带着,视若珍宝。
返回的路程似乎特别漫长,他等不及缓慢的浮游回去,催动意念化成一条银灰色蛟龙破水而出,震天的水浪挟着呤啸声从水底一路扬起随风飘散。那满身的坚硬鳞片撞击着无数溅落的水珠拼发出碎裂的寒光,竟奇迹般的形成一道水中长虹,七彩的虹贯穿天际凝固成一道永恒的桥梁。
苍离回到水面,惊见小船和龙青都不见了。东海里胆敢收龙鳞的仙家并不多,恰巧他家里有一位。无瑕思索,他向着龙宫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那一道七彩虹桥兀自在水天之间巍然屹立。
急急赶回龙宫胡乱抓了个锦衣仙子问明了龙母的去处,扑了过去。
龙母已经主动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小十,你回来了!呵呵!我今天在东海上拣到一个好东西。其实这事挺巧的,你知道的我那些从凡间买回来的漂亮衣服都是要用水洗才行的,我洗衣服时就看到她了,然后,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苍离下意识的反驳:“母亲,你想干什么?她不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个凡女。”
苍离急不可耐的模样正中龙母下怀,她越是想吊着味口故意磨蹭,假意敛了笑:“小十,那女孩子我看着喜欢想把她留在龙宫里玩玩,但知你素来最不喜欢凡女,不想惹得你不高兴,就差了两个人把她送走了。”
“你将她送去哪里了?”苍离情急,一时没察觉龙母面上异常明显的抖动抽搐。
龙母继续装腔:“不过一个凡女,当然是送的越远越好。”
“不能,究竟是哪里?”苍离急得快要跳脚。
龙母忍不住大笑,关心则乱,她知道小十此刻已经乱得很了。遂亲昵的拍了拍苍离高出自己很多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说道:“也不是在远,就在你房里!快去吧!又是个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没良心的家伙。”看着苍离匆匆消失的背影又忍不住补充一了句,“可我偏偏也喜欢这样的家伙!”
期待、紧张、雀跃、激动、担忧汇成催促他加快脚步的力量,如一抹炙热的光投了进去。龙青正坐在那把乌黑色的木椅上,脸上挂着笑用衣角仔细的擦拭着椅子的扶手,感受到他的到来,将小扇似的浓密长睫向上翻起、绽放,淡淡的碧影涟漪荡漾开来。
前世今生,爱是不断延续的,恨亦是如此。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爱在遇到世间万千变故时或水乳交融根深叶茂,或慧剑斩情恩断义绝,或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或……
无论是哪种都非人力所为,深陷其中的人更是不明所以,宛若大海中航行的小舟,知道大海的宽阔却顶多是一知半解而已,一切前行只能靠心的指引,到哪里就是哪里,随缘。
情人之间,做什么说什么,他或她,谁也说不清楚其中理由。
龙青轻斥:“放我下来。”
苍离不为所动,打横抱着她,三两步将她安放在床上,扯过被子捂得只剩一张又羞又恼嫣红的脸,浓眉下的黑紧紧将她锁住。
龙青挣扎着从被中抽出胳臂,腕上丝线束着的荷包摇摇晃晃,发出“叮咚”脆响轻呤。她想支撑着起来,却不由自主的沉溺到那浓郁的黑色里,无法动动掸,无法思考,空白在心底无限扩大、占据。
“收好它!”他命令道。
“我不要!”她偏要拒绝。
“你……”
“哼!”
温馨和甜蜜从来都不能如期待中那样降临到他和她的身旁,靠得这么近,彼此交握的手,呼吸在两人中间碰撞,潮热的气息里弥漫着诱惑的味道。
龙青牵着苍离只穿着内袍的袖子,喃喃的说:“你的外袍呢?快去寻了来穿上,小心着凉了。”
笑,龙青又看到苍离笑了,每一根线条都弯成最完美的弧线如同花的绽放“嘭”的一声点燃了她的心跳,晕眩不经意的袭上头顶,暖暖的赤红染遍全身,攥紧荷包的手心渗出湿湿润润的汗水。
“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傻笑什么!这天上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小心误了凡间的正事,交不了差是小,耽误我娶媳妇可不行!”龙母捧着两套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开心的眯着笑眼。
两人赶忙分开粘在一起的眼神,苍离取了衣服逃之夭夭,丢下满面红晕的龙青独自面对龙母。
龙青不敢再稳稳当当躺在床上,跳起来朝着龙母跪下去,动作比先前苍离在跟前时要敏捷得多。她看得出来龙母是喜欢自己的,却不知她和苍离早已成了龙母和精卫棋盘上的棋子,每进一步都是那两人使劲了力气促成的。
龙母趁火打劫的本领更胜她的棋艺,笑眯眯的说道:“我家小十近日身上的衣服件件都让我羡慕,估计只有龙姑娘能有这般人见人爱的手艺,能否抽空帮我也做几件?样子要最新的,手工要最好的。”
龙青欣然应了,龙母也心满意足。一时间,二人竟相处的亲如母女般,话题从穿衣到吃饭再从吃饭到穿衣,无所不谈无话不欢。
苍离在门外煎熬守候了半日,急不可耐,再也顾不得母亲的心情径直走了进来,一把拉扯过龙青,驾起云头匆匆忙忙回了凡间的离王府。
天上的时间过得格外慢些,回来后龙青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试着在王府花园里摘下一堆竹叶,一片一片的和它们说话,却毫无反映。她带着小云花又去了渔村渔山的竹林,竹枝竹叶茂密依旧唯独不见了竹王,曲子敲了许多遍重黎所说的竹精灵也没有出现。和重黎的十天之约晚了两天,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隐隐为重黎和泰儿担忧。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向文椒求救。文椒急着出门,又不好意思不给她面子,敷衍道,你提一壶滚烫的水上山把所有的竹叶挼下来当茶叶泡水喝,喝完保证清香浓郁直抵心田,心一通则百窍通,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她极不赞成文椒平日的行事作风,但对他的某些能力深信不疑。特意跑到景城最好的铁匠铺打制了一个乘水的壶,细长精巧,外面再包以厚棉布密密实实缠绕数遍扎紧,用来装热腾腾的沸水可以保暖一整天。
重黎不在,竹林里变不出桌椅茶具,都是她走远路提过来的。酷暑的天气,水倒进杯子里时还在冒着热气,摘一片翠绿的竹叶想起那天可爱精灵的小家伙,实在是不忍心放进去。
“竹精灵!竹精灵!再不理我真要把你放进滚水里去喽!”试探了几次她没忍心真的浇滚开水,竹和重黎有着莫大的关系,她不想伤害它们。
眼看杯中的水渐渐凉了,她又从壶中倒些出来,杯中清澈透亮的水映出竹林的倒影,仿佛是另一个竹世界的入口。偶尔有风扫过,偶尔有叶片飘落,晃晃悠悠来回荡漾,有点象龙青失望的心。
“哎哟,烫死我啦—”一只绿蜢蚱大小的东西从杯里腾得一下弹了出来,叫得叽哩哇啦:“只是睡一觉而已,该死的风居然把我吹到人家的饭锅里……”
龙青喜出望外,冲上去把小精灵捧在手心里,指尖轻轻的拨过去拨过来替它检查伤势。
“竹精灵,原来你们会说话!我找不到你才想了这个办法,对不起!”
它挥手的模样象混身上下都在剧烈抖动,口气缓和了许多:“算了,算了!要不是为了给你带话我也开不了口,世上没有白得的东西,这点烫伤不算什么。”
龙青托着它,看上去它比上回更接近于人的形态,只是这么小的身子还要长很多年才能和普通人一般高大。
小东西清清嗓子,正正经经的传了重黎的口讯,速到摇天之端救泰儿,必要时可凭竹节信物向他的舅父龙宫龙帝求助。
龙青只觉得事态比想象的更严重,急忙按住展翅欲飞的小东西,想问个究竟,却不小心按得力大了些,把它活活压在食指下哼哼哧哧直喘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再开口说话:“你别问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竹精灵伸开手臂晃动了两下变成两扇薄薄的翅片,越飞越高,回到竹林最高处变成一片普通的竹叶,消失在一片浓密的绿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