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拈指一弹,跟前的半空里化出一面镜子似的小窗,仿佛越过去就能进到另一个与世无争的仙境之地,纯净到透明。
窗里的景物闪了两闪,有水波流淌渐成河流,两岸是青山田园,一派祥和。一只美丽的青色鸟儿飞翔在天际之间,每往前一寸就用柳条撒下清露化腐朽为神奇,随着它轻盈优雅的身姿向前伸展,那仙境美景不断扩大,轻风浮云,碧海蓝天,处处令人无限神往。
窗里的景物再闪了两闪,一座烟火轻淡的小佛堂,无根无基,看不出来是建在什么样的地界上,四周也空空荡荡。
再闪,一片连绵的山脉春夏秋冬四季变幻不停,绿树浓荫青草野花环绕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幽幽潭水,断崖如刀斩一般削直,只这一处是龙青熟悉的龙蟠山。
又闪时玉帝已收了小窗,变幻的各色景致消失无踪。
除了龙蟠山龙青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苍离只静静的站着,淡漠如银,似将书阁中人全都纳在眼底,又似并没有在看着谁。
龙帝越发谦恭的小心翼翼,沉声道:“英姣犯下滔天大罪真真是天地不容,可我那外甥却是本性纯良,只因一时愚孝受了他老子爹娘的无辜牵累。若能救他一命,我龙宫愿将多年积累的奇珍异宝全部敬献给天宫,移家于东海海上为天界永镇四海水域,无陛下召唤绝不踏进天界一步。”
玉帝听了龙帝这番情真意切的允诺当即化肃穆为亲切顺水推舟笑纳了,又再三叮嘱说此事关乎天界颜面需低调行事,龙帝只可暗中相助切不可惊动太广。
临出门时玉帝又赐了面白翼虎符给苍离,说是危急时刻可向镇守十方的太华天尊借神兵御敌。
三人一路无话到了东海,七彩虹桥巍然屹立,看上去比来时更为壮观,云霞缭绕,皎皎光茫竟盖过了金碧辉煌的龙宫。龙青见这虹桥如此美丽,心头升起丝丝的甜,再看一眼苍离,那甜便如花绽放般弥漫四散。
龙帝见龙青这般模样,忍不住摇头叹息,不过短短三千年命运又将这二人牵扯在一起,虽二人已不记得前尘之事,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七彩虹桥立得如此稳固,当真是生生世世剪不断理还乱。叹息了一回又觉在情字上天意最难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便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不再纠缠小儿女们的情事。
回了龙宫,龙帝又将苍离龙青叫在跟前细细交待了关于自己的妹子英姣的详细情形,嘱咐二人一定要将重黎寻着问个清楚明白。
等龙帝交待完毕,日落山的方向已飘满红霞,此刻的凡间已是星光璀璨的夜晚。龙青急着回去,苍离却迟疑不决停步不前,似有什么心事。
龙帝问道:“小十,你还有什么事?”
苍离抬眼直视着龙帝,浓黑的眸忐忑闪动:“父亲,按常理你根本不应该把龙青带到玉帝面前,难道是因为她与姑姑一家有什么别的牵扯?”
龙帝笑道:“我的小十果然心细如发。这些事我也不打算瞒你,只是涉及到玉帝往年的旧事,以后不许你们在任何人面前提及。”随即将几万年前玉帝家的私事娓娓道来。
玉帝与王母最初孕育过一位小公主,小公主降生当天西天佛主刚巧路过天宫进来只看了一眼,便说这小公主其实是错胎本不应该投生到此。玉帝勃然大怒,令管理轮回往生的神将们前去查探,果然是一位新晋的小神弄错了生谱。错已铸成,佛主为免玉帝尴尬便留在天宫为小公主祈祷诵经九九八十一天,希望能度化此劫。
那小公主得了佛主诵经的灵性长得乖巧可人很讨玉帝的欢心,可惜到五六千岁上就没了。玉帝王母夫妻之间也因为此事而生了嫌隙,也是近些年才略有好转。
小公主飞升当日天地交融之处飞出一只青鸟,众神都说那是小公主错魂的宿主,玉帝和王母也对青鸟格外亲睐,当她是小公主的转生养在身边还封了神职。
龙帝不敢胡乱揣测天意,便略过三千年前青鸟被打入轮回道的一段。龙青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反复回想重黎讲的故事,觉得有些必然的联系就在其中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
苍离一句话使她顿时豁然开朗。他说:“小公主飞升当日难道就没有别的神仙降世,只青鸟一人?”
龙帝笑道:“玉帝统领世界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把那个巧合当作一种寄托,思念与小公主几千年的父母子女缘份罢了。”
此时龙青才明白,先前面见玉帝时觉得他非常的和蔼可亲,只不过因为自己与青鸟有渊源,青鸟又与小公主有渊源,这是格外的优待。至于重黎的故事里炎帝世子与青鸟同日降世的事,龙帝避口不提,她也就没提。
所谓的前尘往事对龙青来说并不重要,虽然天上地下最大的神仙肯定了她就是青鸟转世的身份,却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改变。她不觉得和苍离的距离更近,也没有法力,不能把重黎和泰儿变化到自己面前来团聚。
龙青可以御云了。她发现跟在脚下的一小朵洁白的云是完全独立的,可随意念大小上下快慢的变化。惊喜之余,她悄悄的关注身边的龙帝和苍离,暗中揣测是谁授了这本领给她。
这两父子脸形轮有八九分象,发色也一样,只苍离比龙帝更多了一分绰约的傲然,看上去更纯净更清冷,使身为女子的龙青总忍不住要自惭形秽。
龙青没见过文椒在天上的样子,只以为龙族的发色都是银白的,她却不知龙帝的白是因为二十几万的年岁,苍离的白却是被斗转星移褪了色。
当苍离刚满了三四千岁看上去大约是个少年的模样时,九哥文椒四处游玩时常稍带上他。逛过几回市集,参加过婚丧嫁娶宴,还挤在才子堆里念过风句酸诗,这些都让他兴味盎然。
直到有一天他们经过一个叫桐柏的小山丘,眼见从日头里落下一粒火星子燎然了满山的杂草酿成毁山的大火,将一座碧玉般的山丘烧成了黑焦的枯土。山上住的人家不多却都糟了难,他见山丛里晕厥着一个六七岁的娃娃,便想上前将娃娃救醒,被九哥拦了。
九哥说人的命数由天来定,若随随便便动了命里的定数未必就是好事。他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却还是很听话的应了,没再去管那个娃娃,他那时候也是个很乖的孩子。
可接下来的很多个夜里他总是做恶梦,梦见那个娃娃被野狼吞了,被活活饿死,被火烧得半焦……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一个人闷在心里,身体竟受了大亏损。
九哥领了位仙子来看他,是青鸟。他依稀记得那天在桐柏见过青鸟,她半隐半现在半空里朝黑焦的山头上滴了几滴清露,一身淡雅的青衫子和天上别的仙子都不一样,没有那么袅袅娉婷的姿态,却很温暖很亲切。
青鸟笑很很温柔伸手在他的额头了抚了抚,在他的手心里放了面镜子。他从镜子里看见桐柏的那个娃娃被一位青风朗月般的人物救了回去,养成一位济世行侠的俊秀人物干了很大的一番事业。他看完镜子里的娃娃,再想看给镜子的人时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再一低头,手里的镜子没了,手心里只剩了一根青青翠翠的羽毛。
九哥说,天将降大任于人时必先予以磨难使其明白道理,有胜任的能力。他很不解,难道说为了一个磨难却要陪上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这不是因小失大吗?九哥也不答他,只说一切有天命,天自有天的公道。
他不认同九哥的话却偷偷藏了羽毛,也曾独自悄悄溜出去跟在青鸟后面,见了更多的人间万象。
等他长到五六千岁时,龙帝禁了他的足,除了天界少有的几个地方他哪里也不能去。原因是他的亲娘是蛇妖,他是半仙半妖的怪物,在外面走动会给别的神仙添许多的麻烦。寂寞时,他将羽毛变成镜子与四处施祥布瑞的青鸟说说话,听她讲很多有趣的开心的稀奇古怪事,偶尔也央求她来陪自己坐坐。青鸟只把他当个小娃娃般爱护,他却渐渐起了思慕的心,必竟他也一年年长成青年。
他忐忑不安的将心思告诉九哥,文椒哈哈的笑了一阵念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还鼓励他说喜欢就去追。于是他在某个浪漫的午后当着她的面把心里话讲了出来,虽有些羞怯更多的却是欣喜。听了他的告白,她愣了愣眼中有过尽千帆的浅浅愁绪,随即笑得很温柔,没说喜欢他也没说不喜欢他。
青鸟的反映很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便又去向九哥求教。文椒这回笑得更历害,笑完后说道,你二人不是站在同一起点上,彼此间的熟悉远远少于陌生,喜欢或喜欢的论断还是等熟悉的多一些了再来了结。他以为九哥这话说的有道理,便日熬夜煎又等了千余年。
这一千年里,他和她关系更近了。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想找个机会重新表白一次,不期然却遇上了天大的变故。
为了一块龙宫的龙蟠玉青鸟被一向喜爱她的王母重罚下轮回道,他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她却央求他不要对人说出来,只因那个冤枉她的人是日宫的精卫。她说,在她心里日宫的精卫和龙宫的苍离都是自己的孩子,最亲最亲的两个人。她还说,如果哪一世有缘定会变成个女子来喜欢他,一辈子只喜欢他一个的那种。
这一番话听得他悲愤恨绝涌出一口心头血竟晕死过去,醒来时只来得及看见他跳下轮回道的影子。他什么也不顾怒吼着一刀斩断龙蟠玉,打算也跟着跳下去一了百了,却被玉帝启出的斗转星移收了魂魄抬回龙宫,再醒来时已经是两重天。他自己全然不记得,周围的人更加是刻意不提,再往后,记得的人就越发的少了。
苍离和龙青,一个被抹了记忆一个转世轮回,都完全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