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儿，你我之间当真什么都没有吗？”一抹欣长的洁白隐在浓阴背后，重重叹息，垂落在片片绿意里随风微曳，清透的明媚光线隔着层叠的阻碍铺洒下来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早已消散了。
四蛮境内的气候变化不怎么明显，一年四季十二个月份，日日温暖如春阳光明媚，偶有和风细雨的渗杂竟成了平淡里的锦上花恰到好处的点缀。
花田里的花儿并不是长开不败，而是花期刚刚到头便有新的花苞适时绽放，替代了原来的，如此层出不穷竟让人误以为它们是长开不败的，与天景皇宫里开了一年的牡丹花有些不同，只是那血情咒却是个谁也解不开的谜。
远远的，一道红黑相间的身影朝着花田而来，重黎赶紧收敛愁眉静待九黎族第一护卫英列。在这个英列护卫面前，他总要端着族长的架子，仿佛不这么做不仅英列本人不满意，族里的位份较尊的几位长老都不满意。
果然，英列恭敬的行了一礼后，严肃的说道：“族长，几位长老今天一齐找上门来讨说法，你是不是亲自去交待一番？”英列的这一副慎行其事的面孔只在九黎族人面前才得以显现，这与他做天景朝英列大将军的雄姿勃发魅惑众生有着天壤之别。
重黎生性温厚而细腻，看在眼里却不见得会说出来，只今天却与往常不同。他心情不怎么好，口下竟没了摭拦，冒冒然的问道：“英列，当初圣女不问情由将你打入轮回道里，你就没半点怨恨？据我所知，你这一世是在遇上青儿后才因机缘巧合重回神族，你怎么……”
“族长，是英列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违范了族规？”英列打断重黎的话，严肃如常，眼中精光闪了两闪，不待重黎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重黎自觉失言，住口不提，紧跟在英列身后出了花田。
一进屋子只见胡子白发飘飘然，九位鹤发童颜的长老一改平日里红光满面的笑颜正襟危坐的确围成一个圈子，表情与英列的严肃如出一辙。
重黎对长老们的来意心中了然，不紧不慢坐定在正中的族长席上，晃悠悠的目光扫过众人也不吭声。领头的大长老咳嗽了两声，理直气壮的道明了来意。
果然是为了龙青。大家的意思很明确，若龙青肚子里的孩子是重黎的就赶紧全了礼数让她做明正言顺的族长夫人，若不是，对不起只能赶人。末了，大长老还强调，这是众人商量定的结果，你虽是族长也没有特权抗拒。
“送青儿走是不可能的，但成不成婚还要尊重她个人的意愿。”重黎这话说的颇气定神闲，连说话的口气也如常。
这无疑是肯定了龙青腹中孩子的身份，屋子里的众人竟似都松了一口气般，脸上的严肃再也挂不住，喜色如初升的旭日不知不觉爬上来瞬间便光芒万丈了。
孩子是重黎的，自然就是正统的九黎圣女一脉，将来铁定的九黎族族长。九黎族后继有人了，千金重担眼看着挑到了头，这些活了千儿万把数的老家伙们怎么能不松一口气，怎么可能不欢呼庆贺。至于龙青的个人意愿，他人觉得根本不需多虑，挺着肚子找上门来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所有人都一厢情愿的替她做了主。
九黎族的先祖上神们不知道在哪一世轮回里看着这所剩无几的一小摄子孙们辛辛苦苦撑到这一步，心头多多少少会浮起一星半点的欣慰来，从而原谅了他们把一支曾经英勇善战光辉耀眼的九黎神氏发展成今天的模样。四蛮之地，物产丰富天光水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与天地想比恰恰与那孩童手中的弹弓掸出去的小丸子一般，虽微不足道却力道甚足，乃精华所在。无声无息隐在这里过了漫漫的一两万年，日子还算惬意，只将族里自古就有的训诫当成了耳旁风，不去理也不去想，愣是将一双双天生握兵器的手改造成锄禾的肉掌。
老族长还在族长位上时或多或少还对列祖列宗存了些愧羞之心，日里夜里总有一两个时辰不得安睡，如今只用了半身修为便换来彻底的解脱，自然是求知不得。九大长老联名挽留说是不需管事只挂个大长老的闲职，他却避之不急，忙借口渡了修为给新族长身体欠佳需要静养推脱掉了。如今听说族长大婚，乐不可支，病体也不顾从躲了好几个月的山洞里窜出来，夹在一众长老堆里忙进忙出。
兴高采烈的一众人堆后面，突突的显出了两个人的不同。重黎依然是温雅淡然的浅浅笑着，英列却不改严肃，眼中的色泽更是暗沉，他也不说任何反对的话，直直的看着重黎，重黎却不看他。
终于，英列开口道：“这世上妖魔一族最为凶残却又最知恩图报，凡人看似最弱却心机深沉最狡猾善变，唯有神一族最为可叹……”
“有何可叹？”
“神一族最为忠贞，认定的事定会一认到底，任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终是此志不渝。”
英列这话重黎听了也就听了，并不接口，只是挂着一张浅浅的笑脸温和的看着面前，又似没有看着，那笑如凝固冰冻般隐隐透出些的凉意来。
英列接着说道：“我入轮回道自有不得已的理由，我明白她的心意又怎么会怨恨她。轮回道里的哪一世都是天命里的定数，遇谁不遇谁在我眼里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悟了便可脱身出来远远的看着，当时的情景还在心意却不同了，此时，最不应该的便是被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摭了心神，或沉迷，或不可自拔……”
他这一番话说的恳切异常，很有语重心长的意味。重黎有一瞬的恍惚，似有一位慈祥的长者在劝导自己，却撼不动心里早已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的牵扯。
龙青听到消息的第一反映是看着泰儿，她怕泰儿伤心难过，担心到心疼。
“青儿姐，我先前说的话可不是白说的，重黎哥哥心里有多喜欢你我就有多喜欢你，我和他的心思是一样的。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心难过？”泰儿还是以前的那个泰儿吗？那双灵动的黑眼睛清澈透亮如往昔，只轻轻一眼便能看透心思，少了直率却多了温柔。
龙青相信她的话，也明白她的心意，只这嫁人一事，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看龙青一味的摇头，泰儿急了，“我的好姐姐，你再不快快嫁给重黎哥哥，难道要肚子里的孩儿生出来就没有爹爹吗？”
龙青哭笑不得，只觉得这谣言传的太过份了些。
龙青的拒绝在重黎意料之中，却令族中人惊讶万分，都以为她不是疯了便是傻了。任你劝导、安抚、恐吓、威逼、利诱……，她打定了注意不为所动，只等着时间一长谣言不攻自破。
等待的时间越熬越长，身体里的反映连她自己都始料不及，先是断了葵水，再是偶尔会有酸呕，接着腹中渐渐有了隆起之势。九黎族人可不管她是什么态度，热热闹闹筹备婚礼，将她当成理所当然的族长夫人。一日三餐有人贴身服侍，睡到后半夜微有响动也有人前来侍奉茶水点心，动辙男男女女数十人跟在身后，如拖着一条硕大尾巴的凤鸟，雄纠纠的。
泰儿也好，重黎也好，英列也好，遇到谁，谁都对她格外关心格外照顾，眼光也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个位置上，笑也笑得格外小心翼翼些。
龙青在心底暗自焦急，坐立难安，将一个四蛮之境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上到下，从前到后踏了个密密实实，每一寸都印上了她的足迹。如此这般，她拖着一条颇为壮观的尾巴日日游荡过了三个月，这四季如春的气候也不适宜再往身上套衣服，肚子那里的势头眼看就要瞒不住了。
这一日傍晚后，她终于抽了个空子甩掉一干尾随的众人，找到一个可以和重黎独处的机会。她象一个落水却不会游泳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依靠，四面都是要将她淹没的水，他却是一根近在咫尺却一直不想去触碰的浮木，托起她的同时也让她亏欠了他。
重黎轻轻的摇了摇食指阻止她开口，深深的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似能融了世间万物，多日来的焦头烂额似被一把玉梳子轻轻的理过，不温不凉，不急不徐，恰到好处的抚慰着她。
“青儿，你随我来。”
等龙青反映来过时，只见到房门紧闭的房间里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条幽深的通道呈现在眼前。她没来得及问什么，他已经略一弯腰走了进去，一袭洁白的衫子在黑幕里划出浅浅淡淡的清晰光晕，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