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过弹指。龙青揣着圆滚的肚子一年,除了做某些动作时不怎么便利外一切如常。物极必反,正常到极致就是不正常,至少她周围有很多善良的九黎族人们时不时关切张望的目光里明白写着的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的九黎族远不如他们的远古祖先们的神圣,所谓的神器早已遗失不知所踪,所谓的神兵也沉睡十方归心天界,所剩不多的族人都是圣女费尽心力天上地下搜罗回来的残魂断魄,修修补补靠着些自然灵物养活着,过了十数万年重新长成的。如今,曾经精神抖擞的族长和十五位护法长老都已经白发苍苍,平静的四蛮之境不可能再平静下去,九黎族却仍是天宫玉帝的眼中盯肉中刺,不除不快。
九黎族人似乎不清楚眼下的处境,日子如流水,懵懂而快乐,看不见族长和长老们眼里时不时闪烁的忧色。闲来无事,挖一两件新鲜事儿来八卦一番,便是乐趣了。
龙青现下就是他们最热门的乐趣。
族里唯一的老医生挼着白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非阴非阳,非动非静,非水火非土木,非也非也。脏腑,经络,气血,皆无。真至圣贤,非也非也……”一连串的非也非也,直把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们唬了个彻底。
仿佛只一夜间,各色议论纷纷雀起。龙青是寂寞惯了的,话犹其少,却难挡碎言碎语入耳。
这日,她曾着午后的闲暇小睡了片刻。梦里,仍是龙蟠山庄的模样。时令是久违的冬季,大雪弥漫,白茫茫一片。她只觉得奇怪,山庄正厅里怎么会多出一个大火盆,熊熊燃烧的红碳热气腾腾,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却不觉得冷。再一回头,看见苍离坐在火盆旁边朝着自己殷勤的笑着,嘴里说着奇怪的话。
“今年冬天格外冷些,我怕冻着你和孩子特意生了这一盆大火,陪你一起烤火过冬,再不回天上去了。”
龙青心想,这样一张笑脸断不会是苍离吧。心被那火烤得热乎乎暖烘烘,将要融化,嘴巴象不听指挥,脸色也不对头,说出来的话竟与心里的感觉完全相反。
她说:“哼,我腹中并没有什么孩子,就算有,也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在这里做出一副假好心的模样,我是万万不会领你的情。”她能清楚的听见梦里的自己那一声哼格外的酸冷,面上也是一派僵硬的冷漠,却没办法阻止自己做那个表情说那个话。
梦里的苍离性子很好,一点也不恼,好言好语:“怎么没有关系,你答应过再与我相见时会爱我,会很爱我,你生的孩子当然是我的。你是他的娘亲,我当然是他的爹爹,这是事实,没什么好争论的。”
她却说:“我都不晓得这孩子是谁的,你怎么会晓得?你莫是骗子?你在骗我……”
苍离仍然耐心劝导,声音象后山温泉里的水,越发的温柔,还一遍遍叫着“青儿,青儿”。
龙青浑浑噩噩,被那声音牵引着,一会摇头说不是,一会儿又点头说是。
窗是开着的,刚好漏过一缕斜阳进来,在小屋里拉出一条四四方方的金色长柱,最末端,是倚在龙青身旁的苍离。他身上穿着新缝的袍子,不是往常的银白也不是他最喜欢的墨绿,蓝的有些陈旧,却很干净,布料很软,前襟领口和袖口处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些花草的图案。这是龙青近日才给他新做的衣裳,样式和以前的差不多,只多出这些看不甚分明的绣花。
近日龙青有些喜睡,却不怎么安稳。他暗暗担心,总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偶尔替她擦擦额上的细汗,偶尔会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龙青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想伸手去抚他眉心的小皱褶,手却被他握得很紧。他坐在床边上半俯下来,脸庞轻轻悬在她头顶,离她很近。
“怎么才醒来,我等你好一会儿了。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他的声音比梦里的冷漠许多,却让她安心,不若梦里的心慌。
“是什么故事?”龙青浅笑,她正想多回忆一些梦城的情景讲给他听,却要先听他讲故事了。
轻轻扶她起来,喂她喝了口水,他缓缓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故事,只是我小时候九哥讲给我的一件好玩的事情,今天突然想起来,便讲给你听听。你想听吧。”
“嗯。”
“有个叫清原的女孩子最喜欢到镜河里打水来喝,有一天无意中在河边捡到一颗珍珠,一时好玩含到嘴里想偿偿味道,却不小心吞进肚里。”
龙青很好奇,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就生下一个孩子,还和镜河神成了婚。”
“这就完了?为什么会生下孩子,和镜河神成婚?”
“是的,完了。”
“完了?不会吧,你的故事又短又不清不楚,你稍稍解清楚一点。”
苍离并不答话,眼中晶莹的闪着光直直的看着龙青,似带着梦里的火盆的热度一直烤过去。眸间的黑色越发幽深,震慑住了问个不停的龙青,让她挪不开眼,又想挪开。
苍稍将身子往下一压,唇便贴了过去,在吻加深以前口齿不清的说:“清原喜欢喝镜河里的水便吞下那珍珠为镜河神生下孩子,他们当然要成婚。你心里只有我,我们如此亲密,你生下的孩子自然是我的,我们要和他们一样做夫妻。”
龙青只觉得头脑有些晕眩,怀疑是梦里,依稀看见床边的一方金色阳光铺过来将俩人的影子照在小屋的墙壁上,紧紧的连在一起,分不开也分不清。
英列整日守在四蛮山英姣和炎帝住的洞口边,守着洞口的那个孩子。其实,那不是什么孩子。算机天神每每为了躲避什么总喜欢找个由头下界入世,美其名曰度劫。
这孩子正是算机天神,只不过他躲在这么个小小的身子里,暂不记得前尘往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莫谈算测天机了。英姣好不容易从天宫将斗转星移偷出来,却不会用,只能白白看着生闷气。那孩子单薄的小身子里装的是最重要的算机天神,打不能打,骂于事无补,身边的炎帝又浑然不知,懒得出奇,实在让她有些焦头烂额心灰意冷。
偏偏这孩子不怎么听话,脾气大,性子倔强,还是个凡胎。英姣每天少不得要喂他两顿饭,保证他吃饭穿暖不冻死不饿死,好好的活着等她想出办法破了这劫提出算机的元神来。
洞外,英列还不放心,不动声色的守着,日日如此,雷打不动。他既不帮忙也不插手,只冷眼看着,一双眼睛似能将人看出个洞来。
英姣有时心情烦躁,那孩子也闹,便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孩子受不住她的力道晕死过去,她还要大费周张将孩子救醒,生怕他受了什么损伤影响了大事,这数万年所费的功夫将化为乌有。如此反复几次后,她再不敢对孩子动粗,就算孩子做出什么她无法可忍的举动来,她也是拼了命的忍住。
就这么过了两月有余,那孩子竟将英姣看成亲人,颇有些粘她。
英列在九黎族里是个异类,他并不常呆在族里,每有大事总是最先知道的那个,族中的任何决定任何重要举措总有他的参与,族长和长老们也都心甘情愿的顺从他。
只因他曾是圣女的近卫,圣女飞升后历过无数轮回,机缘巧合下重返九黎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九黎族。大家都认为他的一切都是圣女的刻意安排,他阐述的任何意见都代表着圣女的意思,无论是什么都要听,都很重要。信他却无人胆敢亲近他,除了泰儿。
可怜算机,好好一位天界上神,每遇事端便要上窜下躲,躲来躲去还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