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成长龙的五辆轿车沿着国道前进。
清一色的奥迪,车与车之间始终保持三米距离。此地属于粤桂交界,多山林,少人烟。明朗的阳光舒缓地摊在地面,在车队玻璃窗上泛映出一片五彩的光晕。
是岭南蓝家的人。
广东三大家族,广府从化杨家,潮汕绿岛山庄陈家,最后便是客都梅州的蓝家了。以这三家为首的势力,几乎霸占了岭南官商二界,黑白通吃。上至朝堂,下达九流,可谓声名显著。
当今蓝家大少爷蓝安,娶妻恰是桂林闻风山庄掌门人的千金。
趁着暑假,恰好带小孩回娘家省亲。
清凉的风打向沿路的桦树,噼啪作响。天空澄碧如洗,俯视着蜿蜒曲折的公路。车队保持平缓匀速,正爬过一道陡峭的坡。忽然,茂密的林间跳出两个人影,拦在路中间。
嗤!十二道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整齐如一。
黑巾蒙面,全身穿着类似影视剧中夜行衣,挥舞着一把长半米杀猪刀的苏坛,此时汗流浃背,一双眼睁大了望着距自己几厘米的车头,腿肚子直打颤。
车门陆续打开,走出十几个彪悍大汉。
当先一人西装革履,梳着八字头,大约米八高,身体粗壮,脸上满是煞气,叫道:“干什么的!”
苏坛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置若罔闻,一身黑衣在艳阳下甚为夺目。倒是后面第二个黑衣人挥舞着菜刀冲上来,喊道:“打劫!劫财不劫色,要钱不要命,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声音是个老者,却浑厚洪亮。
从来没有人,敢拿把菜刀拦住蓝家的车队。岭南十九路黑帮,哪个不是处心积虑欲巴结蓝大少爷。这两人莫非是脑袋有病,虎十三用看白痴的目光盯着两个裹得像乌鸦的怪人,问:“朋友哪条道上的?”
苏坛心里后怕得要死,稍微定下神,看到那把艳阳下熠熠发光的菜刀,不由骂道:“糟老头子,说好你跳前面,丫坑我,如果不是我命大,差点就被车撞死了!”
举着菜刀的黑衣人闻言讪笑。
“还不是你初次干这行,所以把出风头的机会让了给你。没想你到底是年轻,不知轻重,冒冒失失,偏偏自己往车头跳去,能怪谁来。小坛,你不理解我的用心凉苦便罢了,怎么还反咬一口?”
两人当即旁若无人的吵了起来。
一丝不快猛地从虎十三肺腑升起。他是凡胎境中高手,早已磨皮锻骨炼血,离化髓大成仅一步之遥。双手有九牛二虎之力,能徒手崩碎巨石。亦是蓝家高墙大门内位高权重的十二护法之一。除了年逾近百的蓝老太爷,没有人敢把他的话当作放屁。
天地间霎那为之寂静,鸣蝉停止叫唤。争执的老叟和苏坛回过头,疑惑的看着满面怒容的虎十三。
一股山岳般沉重的气息从虎十三身上爆发开来,油光崭亮的额头隐隐青筋暴起。
他切齿道:“我再问一遍,朋友哪条道上的?拦住蓝家的车队有何贵干,如果不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鄙人少不得要向二位讨教一番。”
话音刚落,十几个大汉围了上来。
苏坛提着杀猪刀,面巾下的脸孔微微咂舌。第一次打劫便啃到硬骨头,而且是化髓高手。以他这副身板和能耐是万万不敌的,但想到老头子在一旁,底气十足:“爷俩个是塔岗村紫阳居的,想跟诸位借几个钱花花。”
狗胆包天。
阳光下虎十三的脸既可气又好笑。
“你们知道这车队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道。”苏坛学着武侠剧里劫道的绿林好汉老实回答,“不过,不管你们是谁,哪怕是个坦克旅,今天既然不幸撞到我们,就乖乖认栽,将身上钱财交出来,避免动手伤了和气···”
虎十三打断道:“笑话。”
然后蒲扇大的铁手猛地拍向滔滔不绝的苏坛。一股劲风扑来,苏坛只感觉刮得耳朵生疼。一旁的黑衣老叟早就看得不耐烦,打劫就打劫,抢了东西赶紧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等人报警啊!
他右手朝虎十三拍向苏坛的手抓去,左手挥着菜刀劈向人家裤裆。
这是个高手!
感觉无形的劲气袭向胯下,虎十三心中一凉,急忙撤回,摆腿扫向老叟下盘。却被躲过,这一脚砰地踢在车头上,硬是踢出了个碗大的凹陷。十几个大汉也似虎狼般扑上来,苏坛挥着杀猪刀左冲右突,众人混战在一起。
叫喊声穿透山林,惊起一群飞鸟。
也惊动了倒数第二辆,自始至终无人下来的奥迪车里的贵人。
车内花香萦绕,年逾三十的蓝少夫人,穿件淡青色的长裙,头发用蝴蝶簪高高挽起,犹如古画中的宫装妇人。正坐在后座,捏着面桃红绸缎,轻轻擦拭金雕玉琢的小少爷的鼻翼。
小少爷露出对虎牙问道:“母亲,前面怎么那么吵?车子停了这么久还不走?”
“是有坏人拦路呢,虎叔叔正在把他们赶跑。”夫人轻柔安抚,又朝前座副驾驶位说道:“六姑娘,还是麻烦你去看下是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顺便助虎主管一臂之力。”
“嗯。”
一道冰冷的声音应道,随即车门打开,一位踏着高筒皮靴,穿着黑色皮衣皮裤的姑娘迈出,提步来到车队前方。
空气中夏日的炎热仿佛被驱散,竟有些寒气侵身之感。
黑衣老叟逼退虎十三,转身飞掠到苏坛身边,乒乒乓乓,把十余个大汉拳打脚踢出去。皱纹密布的眼沟少见露出丝庄重,看见呼哧呼哧的苏坛,不由道:“叫你平常练功偷懒。”
苏坛只顾喘气,不答话。
虎十三揉着发痛的拳头,与走上来的皮衣女子并肩,心内暗暗吃惊,哪曾想到这瘦骨嶙嶙的老头竟如此厉害,扭头轻声在六姑娘耳边道:“这两人恐怕是冲着蓝家来的,那小的倒没什么,这老的棘手的很,我都不是对手。”
六姑娘眉头紧蹙,说道:“我们联手将他拿下再说。”
这壁厢老叟嚷道:“老子都说要钱不要女人了···”
话未完,虎十三和六姑娘两边攻势俱到,顾不得再扔狠话找场子,匆忙对苏坛丢下句“自己照顾好自己”,老叟便挥刀砍向六姑娘胸部,另一只手化掌为爪抓向虎十三脸面。
三人打得难解难分,边打边移动,离了车队有百来米。
黑衣老叟却越来越心惊,他凡胎大成,即将迈入传闻中的灵光境。实力本比虎十三和六姑娘联手尚要略胜一筹,然而两人却似习有合击之术,配合天衣无缝,竟堪堪战成平手。
正胶着间。
苏坛四腿狂奔而来,像是屁股着火。跑过黑衣老叟时,喊道:“糟老头子,风紧,扯呼!”
老叟一看,顿时也吓了一跳。只见几个西装汉子各端着手枪,快步赶来,黑洞洞的枪口,仿佛下一刻扳机便会扣动。
“臭小子!”胡乱骂了句,老叟也准备抬腿开溜,奈何虎十三六姑娘两人实在缠得紧,根本容不得他逃。眼看枪口越来越近,脱身越来越难。老叟牙齿暗咬,心里一狠,从怀里掏出只纸鹤。
忍痛咬破舌尖血,一口喷在纸鹤上,扬向半空。
神奇的事发生了,扑腾一下,纸鹤化作火鹤,扇舞着两只热气逼人的翅膀,往众人飞去。
虎十三与六姑娘亦吓得手脚大乱。
这是灵台开光境的高人才会使用的术法。趁着这空隙,黑衣老叟跳出来,追着苏坛的背影,风一样赶去。紧接着,一阵梆梆梆的枪声响起,在朗朗晴空下异常响亮。
好一阵追逐,直到完全失去两人踪影。
六姑娘整理了下散乱的发际,依旧回到副驾驶座上。虎十三立在车门外,笔直得像一把剑,正有条有理的向蓝少夫人禀报事情始末,末了说道:“那老者能使出灵光境高人的法术,绝非泛泛之辈。看来是有人耐不住性子,想要提前对蓝家动手了。”
“而且,路堵了这么久,厮斗了这么久,开了二三十枪,这接连粤桂的国道却没有其他过往的车辆,也没有巡查的交警。”
夫人想了会说:“彻查。”
其实真正郁闷的是亡命狂奔的苏坛,作为塔岗村的绿林门派,他是第十五世传人。”劫财不劫色,要钱不害命“是起源于明初的强盗帮奉为门规的处世准则。
他刚高考完,刚成年。这本是他第一次作案,原本想着风风光光,好歹遇朵肥肉,以光大门楣,彰显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谁想天公不作美,啃上硬骨头,差点被一梭子弹干掉。
吐了口唾沫。
“晦气,不知道老头子有没有事?”
噗,脚下似乎踩空,奔逃中的苏坛一头栽倒在地,脸与杂草丛生的土地相撞。脑后又传来一声重物敲击的声音,两眼一黑,然后,,,就没然后了。
醒来,已是深夜。
星光垂落山间,和煦的风穿透林叶。苏坛费力睁开眼打量四周,只见自己被绑在一株大树上,身前不远起了一堆火,坐着名约二十来岁的女孩,只是穿着古装,看起来精灵神秀。
月辉落在她清丽的脸上,白皙的素手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她见苏坛醒来,笑吟吟说道:“我是河南人,我姓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