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怎么样?”
芷容紧张地攥着袖子,只露出一小截凝脂般的玉手,撑着紫丝楠木制成的桌子,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徐婷婷的神情。眼里显露出明显的期盼与慌张,像是一个等待着成绩的小孩。
“呃……”徐婷婷稍稍移开目光,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垂眼看了看桌子上的碗,又扭头看了一眼沙棠,将问题抛给了他,“沙棠,你觉得怎样?”
四只眼睛同时扫向了沙棠。
沙棠抬起宽大的袖子,露出与他优雅气质不符的枯木般的一只手。
徐婷婷的视线立刻被那手给吸引了。明明是青年模样,手上却长满了皱褶,像是老人家的手。
沙棠却全不在意,悠然地端起碗,凑近嘴稍稍抿了一口。
“啧……”他的脸上一直笼着一层奇怪的雾气,使人看不见表情。
徐婷婷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拖长了声音:“好喝吧?”
“芷容,”沙棠叹了一口气,“下次不要将苏合香与苦甘草放在一起,这两种味道是相冲的。”
芷容瞪大眼,辩解道:“不好喝吗?这两种可是对魂魄大有好处的,我还加了月惜花、真黄莲、狐涎与雪蟾肉,煮了整整三个小时啊。”
“听起来倒是好东西。”徐婷婷感受着仍留在唇齿之间那种过分甜腻又苦涩至极的味道,脸色奇怪。
“婷婷,好喝吧?”芷容转头,期待地望着徐婷婷。
徐婷婷摸摸鼻子,低声说:“味道有些奇怪。”
桌子上,热气从白瓷玉碗中缓缓向上飘起,碗中白肉、青叶、红花混作一团,色泽鲜艳,看上去十分漂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味。
“真的不好喝吗?”芷容摸了一下鼻子,疑惑地端起徐婷婷喝过的碗,往嘴里灌了一口。
喝完,她还舔了一下嘴唇,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怀疑,喃喃道:“挺好喝的啊。”
“那你多喝点。”徐婷婷真诚地说。
“婷婷——”芷容将碗递向她,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是为你煮的啊,你不是说想喝汤吗?多喝点啊……”
“嗨,判官大人,您来了。”徐婷婷眼神躲闪,头一抬,正好看见判官从窗口走进来,当下心中一喜,连忙向着他奔过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热情,“您来得真巧啊!”
判官扫了一圈空荡荡的茶楼,视线在刚才三人扎推的桌子上停留了几秒,淡淡地说:“营业吗?”
“当然!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徐婷婷问。
“恩。”判官点点头,“一杯忘忧茶。”
徐婷婷应下,正欲转身,却见芷容端着煮汤的小锅笑嘻嘻地飘了过来。
“判官大人,喝汤不?”芷容手脚麻利,却又轻轻地将小锅放到了判官面前的桌子上,掀开锅盖,一阵香味飘出。她笑容满面,极力推销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啊,免费赠送,超级好喝,还对魂魄大补呦!”
徐婷婷急忙拦住芷容,咽了咽唾沫:“大人不喜欢喝汤吧?”
“这是?”判官感兴趣地多看了一眼锅里。
见到对方有兴趣,芷容更卖力了,笑容更灿烂了:“汤里有雪蟾肉,所以我叫它雪蟾补神汤。”
“哦。”
“您尝尝味道。”芷容随手拿了杯子,将锅里的汤倒进去,再把杯子移到判官面前。
“唉……”徐婷婷在一边着急,扶着额头,胆战心惊地看着判官。
这可是茶楼里最大的客人啊。
判官拿起了杯子。
一道劲气破空而来,突然打碎了杯子。
说时迟那时快,判官身影一闪,幸好动作快,杯子里的汤水才没撒在身上。
“沙棠!”芷容凤目圆瞪,转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沙棠,没好气地质问道,“你这是做啥?”
徐婷婷与判官也都看向了沙棠。
沙棠耸耸肩,云淡风轻地一笑:“别喝。”
“你……”芷容气恼地瞪着他,还欲说话,却被判官打断了。
“再倒一杯。”判官斜了一眼沙棠,淡淡地说。
“哼。”芷容俏脸微红,凶巴巴地对着沙棠翻了一个白眼,又倒了一杯雪蟾汤,笑容满面地递给判官,“您请。”
沙棠远远地站着,弹出了数道劲气。
只是这一次判官有了防备,短短几十秒内身影便化为了几十个。过了一会儿,待虚影消失的时候,一杯已经见底。他稳稳地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放开了杯子。
杯子放在桌子上,过了几秒,碎成几片。
“判官大人,怎、怎么样?”没等芷容问出这句话,徐婷婷先开了口。她颤颤地望着判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判官点了点头,淡定地说:“还可以。”
闻言,芷容得意地一笑:“我就说很好喝嘛,判官大人果然好品味。”
而徐婷婷,已经目瞪口呆了。
“婷婷,婷婷?”芷容在徐婷婷的眼前挥了挥手,“这雪蟾汤是特意为你煮的,剩下的都给你喝吧。”
“啊?”
“你慢慢喝,一定会越喝越有味道、越喝越想喝的。”芷容抿着嘴,害羞地笑道,将小锅塞到徐婷婷的手中,“这个都归你了,不用客气。”
徐婷婷苦了脸:“诶,芷容……”
“你觉得,很难喝吗?比你婆婆做的汤呢?”芷容望着徐婷婷欲言又止的神情,一愣,垂下眉眼,缓缓地说道。
“呃……”徐婷婷挠了挠鼻子,在芷容蹙眉扁嘴的难过模样下住了嘴。她手中拿着小锅,尴尬万分,左顾右盼,停了半瞬,飞快地飘到了沙棠的面前。
手中的锅向上抬了抬,可怜巴巴地瞅着沙棠:“沙棠,要不要再来一碗?”
“婷婷……”身后传来芷容哀怨的叫声。
“咳,”沙棠收回望向判官的视线,目光一扫,接受到两道怨念的眼波,一个是“求你帮我喝了它吧”,一个是“你敢喝就死定了”,不禁觉得好笑,无奈地摇摇头,说,“徐婷婷,这可是芷容为你特制的,不要浪费她的一片心意。”还故意在“特制”二字中加重了语气。
“……”徐婷婷心中流泪。几天没吃东西了,没想到死去后的第一口……唉!只是真的好难喝啊。要是稍微能忍受、能下嘴的话,她也不至于如此纠结。
“真的不好喝吗?”芷容不死心地轻声问。
徐婷婷叹了一口气:“唉……”
“行了,芷容,要是好喝的话,她会这样吞吞吐吐吗?”沙棠嘲讽地说,“你是不是傻?”
“呜呜呜,我是个失败的鬼……”芷容抬手捂脸,发出哭泣声。大红的衣袖遮盖了她小巧的脸,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
不知怎么,徐婷婷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她皱起小脸,昧着良心说:“其实,那个汤,也还可以……挺好喝的……”
“你骗我,呜呜……”
“没啊。毕竟你是第一次下厨,”徐婷婷拍拍芷容的背,安慰道,“我一开始下厨也很糟糕的,多练练就好了。”
“你说糟糕……”芷容哭得更大声了。
“……”徐婷婷默然,顿时有种穿越回去将提出想喝汤的自己揍一顿的冲动。
沙棠站在一边,看热闹似的,冷冷一笑:“作孽。”
一红一青两个身影抱作一团,中间还插了一个土黄的瓷锅。徐婷婷小心地拿着锅,神色紧张地看了一眼锅里的汤,又望望抱住自己胳膊的芷容,生怕她一个晃荡使自己为把持住倒了汤,又怕她这可怜兮兮地一直哭,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自从她遇见芷容之后,她看着她总是乐呵呵的,似乎永远一副开开心心、没有忧愁的样子,眼中也总带着普天之下没什么能难倒她的自信,这回见她却是真的伤心难过了。
可能是以前没遇到过什么困难,这小小的一次“被人说难吃”便难过得受不了。徐婷婷在心里不断地叹气,以后还是不要打击她了。
“芷容,不要哭了啊。”
“呜……”
“第一次失败很正常啊……”
芷容哀怨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我留着慢慢喝,谁也不给了。”徐婷婷咬了牙,脸上露出了奇怪的坚定表情,“真的,就我一个人,我一定会把它喝完的。然后……”
话未说完,突然间芷容的身体抖了一下,身影一闪。
徐婷婷还未反应过来,却见旁边那两个身影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茶楼的中央传来一声巨响。
地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在空气中碰撞上无数道暗劲。巨响之后便是一阵连续不断的“噗噗”声,一块块上好的木头碎成了粉末,顺着变幻莫测的气流飘散开来。
二楼中央破了一个大洞。下方,有不明情况的等候着喝茶的鬼,抬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崩坏的地板。
三个身影凭空而立,面对着面,互相对峙着,形成莫名的胶着状况。
“诶,你们这是……拆店啊……”徐婷婷的声音越来越轻,被眼前突然诡异起来的气氛吓到了。双手无意识地抱紧瓷锅,呆呆地站着。
“沙棠,几百年了,你还是这么不长进。”判官束手而立,斜着眼扫视了一圈茶楼,最后将目光停在沙棠沉默的身影上,勾起一抹邪气的笑。
在徐婷婷的印象中,判官是冷淡型的美男子,五官精致,神色淡然,有种出尘脱俗的感觉。这时却变了,面目还是原来那张,平时面无表情的脸却像是活了过来,眉眼一挑,竟有种睥睨众生的气势。
他又将视线转向了芷容,赞许地点头道:“这小狐狸反应还挺灵敏的嘛。狐九是你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