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穿丝不是养蚕人
兮兮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盯着青灰色的帐子顶,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夕。
怔忡了片刻才慢慢想起来:我是张兮兮,我现在在一个未知的古代,我现在的身份是青楼里红牌身边的小丫头。
是了,这就是我。
“你醒了?”轻柔如柳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女子坐在兮兮的床头,正好背着光,只留下一个剪影,看不清表情。
兮兮坐起身,揉了揉快要爆炸的太阳穴,抱歉道:“劳烦姑娘照顾,玉溪简直该打。”
“你真的要这般和我划清界限么?嫌我身份低微到如此地步么?”湘云语气虽然淡淡,轻轻柔柔的声音却是让人好生疼惜。
玉溪感觉头更疼了:“如今姑娘是主,玉溪是仆,不敢僭越。嫌弃一说,却是冤枉了。”
“我和你认识五、六年了,会被你这般用守礼的理由蒙骗过去么?”
做了清倌,见多了市面,湘云学得越发能够藏住情绪,是悲是喜,是笑是怒,滴水不漏,全收在一张带着清愁的忧郁面具之后,再也不是从前喜怒都在脸上的天真小丫头了。
兮兮沉默半晌,垂眸道:“人都是会变的。不管是你、还是我,要想在这楼里好好生存下去,都是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我不去逼你,你又何必来逼我呢?”
这话出口,却是有些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的意味。
“是你太笨,忘记了此时此刻你依附于我,不知道得罪我不会有好下场。还是你太聪明,猜到我必定不会为难你呢?”湘云依然只是蹙着远山一般的眉,轻轻柔柔地道:“熙姐姐永远都是这般让香姐儿看不透呢。”
她用上了进楼前的真名,让兮兮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垂着头道:“玉溪不敢。”
湘云兀自起了身,轻移莲步,提了裙摆出了门:“昨夜你饮多了酒,今日你便好好休息吧。”
兮兮并不是很明白湘云此番谈话的意图,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愿多想:如今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让人图的东西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她也不在床上多留,爬了起来,把床头的立柜当作书桌,铺了白纸,摆上笔墨,略作酝酿,提笔绘起了花样。
如今多画一张便是多一分赎身的希望,多一分未来的盼头,兮兮是越画越有动力,感觉自己画的不是小小的绣花图样,而是自己美好的明天。
窗外,繁花早已开败,茂密的叶丛被风翻起,不时露出一两个小巧可爱的绿色果实。
阳光明亮而灼目,白晃晃地照进窗来,却是暖和地直让人犯困。
兮兮看着洒在纸上的斑驳阳光,微微笑了:已经是秋天了啊。
和绣庄掌柜的约好的每月交图一次,每次交一张大图,十张小图。一个月下来兮兮能够获得七十银铢的进账,倒比当年大伯母预期的做丫环每月二十银铢高出了不少。
若是没被张老婆子卖进这藏香楼,就不会跟着先生学习各种技艺,就不能这般靠卖画为生,只能做一个每月领二十银铢月钱的小丫头。这笔买卖究竟是赚是赔,兮兮竟有点算不清了。
伺候湘云的工作很是清闲,兮兮每天都能抽出不少时间偷偷画图。
虽然湘云不会细究,但兮兮还是决定背着人画,原因无他,湘云越发难以捉摸,被她三言两语地问起,却是比小时候被巧月罚站还要恐怖的事。
兮兮和掌柜的签约差不多半个月的时候,老鸨批进了一批新鲜玩意儿,每个小姐屋里都有分到。
却是配好绣线、图样的半成品荷包,那图样尽是些鸳鸯啊、比目鱼啊、并蒂莲一类的,着实俗气却是非常喜庆、好看。
兮兮心里明白这是锦绣坊开始推广自己所建议的半成绣品了,看样子好像还挺火的,连青楼都开始用了。
老鸨传下话来:“平日没事的时候,丫头便帮姑娘把这荷包绣了,过年的时候各位姑娘正好可以送给各位的恩客。你表现的有情义些,那恩客自然觉得钱花的值,自然愿意为你再多掏些钱财。至于如何把话说漂亮,我教了你们这些女孩儿好几年了,自己掂量着说吧。”
湘云从一堆花花绿绿中随意拈了两个,递给兮兮一个,道:“有劳你抽空帮我绣上一个了。”
兮兮恭敬道:“这是婢子的本分,姑娘客气了。倒是姑娘别嫌弃婢子女工差的好。”
“你放手绣吧,不过一个荷包而已。”
“婢子知道了。”
兮兮最拿不出手的便是那绣活了。
她前一世是个手残的工科女,十字绣都绣得很勉强,什么蜀绣、苏绣、湘绣、各种绣,她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更别说做过了。
这一世虽然老鸨请过绣娘教习,理论知识挺丰富的,但毕竟不是做小姐要用的主要技艺,并未多加练习过。
现在突然要绣一个荷包,还是替主子绣,兮兮感觉压力很大。
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绣技看样子还没有发展到高峰。虽然各地的绣法各异,特色不同,但还没有形成兮兮前世经验所知的那般针法细致、绣法多变的成熟流派,绣出的绣品也没前世那般精致奇巧。
在针法的创新上还有很大的发挥和进步空间。
兮兮从前绣东西最头疼的就是针脚固定方式,传统绣法的针脚固定相对较为费时,十字绣的针脚倒是固定的稳,但没有整齐的预留洞眼,绣品很难保证平整顺畅,再加上刺绣所用的线远比十字绣用的线要细得多,十字回环的绣法费时费力。
兮兮思来想去,最后将前世的十字绣针法和这一世师傅教过的针法糅合在一起,创造一种新的张氏刺绣法。
采用长短针的方式,背后却不是按传统针法的顺序上针,而是就着针眼近的地方上针,再用十字绣的锁针脚的方式固定住,这样一来又省力,绣面又平整。
唯一的问题却是绣品的背面惨不忍睹。
不过这个也不足为虑,因为荷包本来就是双层的,这绣面不过是在荷包外再镶上一层而已。
这样一来线头全藏在夹层里,谁也看不见,不过就是有绣面的那一边捏着会比较厚。
可是,谁会那么闲,没事捏荷包玩呢。
兮兮懒得管那么多,用着自创针法飞针走线地绣着荷包。湘云说了放手去绣,何必白白烦恼浪费时间呢?
时间溜得飞快,等到兮兮绣好那荷包,空闲下来,已是和掌柜的约好交货的月末了。
毕竟是第一次交货,兮兮很是紧张,早早拿装画的卷筒装了图样藏在柴房的柴堆之后。
伺候湘云起床梳洗,又等候湘云用过午饭之后,这才陪着笑脸向湘云请假:“姑娘,婢子吃坏了肚子,想请假半日……”
湘云轻皱着眉头道:“你用的理由老是这般粗俗简陋……以后想躲懒直接告知我便是了,无需编造理由。”
“是,谢谢姑娘。”兮兮得了准信,抬脚便想溜走。
“等等,前几日拜托你的荷包绣好了么?”
“回姑娘的话,绣好了。”兮兮回小间针篓里拿了荷包递给湘云。
湘云捏着荷包看了半天,最后道:“你一向是个有想法的,绣个荷包用的针法也与他人不同。”
兮兮不敢接话,生怕湘云不满意让她重新绣过。
湘云把荷包收了起来,道:“谢谢玉溪了。有什么事赶紧去做吧,天黑之前记得回来,被娘发现了,我也保不住你。”
“婢子知道了。”兮兮垂着头退出了房间。
达仕依旧是老早就在柴房门口等着了,看兮兮过来,把手里捏的包袱递给她。
兮兮换过衣服,照旧是在墙角抓了一把灰抹在脸上,提了画筒跟着达仕溜出藏香楼。
兮兮是个不辨方向的路痴,站在街头茫然不知该往哪里走,只好仍是拉了达仕的衣角跟在他身后跑。
这拉衣角的扭捏方式,不是兮兮愿意的,却是那达仕红着脸抗争来的:“玉溪,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让你拉了,就是毁你名节,就是要娶你的意思。”
“身在青楼还有什么名节好言?我不需要你负责的。”兮兮浑不在意,满心只是想着快点到那锦绣坊去。
“我是读过圣人书的,你不需要是你的事,我若是拉了却是必须得娶你。”达仕却是突然犯起犟来,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走。
“得了,我拉你衣角总行了吧?”兮兮在达仕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也不再多说。达仕这般坚持,若是还去拉他,便好像自己嫁不掉非得赖着他一般。
好不容易磨蹭到那锦绣坊门口,兮兮丢开达仕的衣角,在门前站定,仔细整理了衣衫,深吸一口气,提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