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慧眼识得匣中玉
达仕教训过燕儿之后,心里畅快极了,跟着爹做事手脚也勤快得多。
惹得耿爹的眼神直往他身上溜。
到了晚间,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耿爹和耿妈相互交换一番眼神,耿妈是个沉不住气的,率先摆着笑脸开口道:“达仕啊,翻年你就十六了,娘琢磨着等你束过冠就给你找个媳妇儿回来,你看成不?”
达仕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答道:“娘啊,这事能先搁着不?我还没准备好呢。”
耿妈道:“成婚的事可以不急,咱先把亲订了,免得好姑娘都被抢走了,这总成吧?”
达仕一个劲地摇头:“这事不急。”
耿妈拿儿子没了奈何,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坐着的耿爹,示意他过来帮腔。
耿爹肃着一张棺材脸,咳嗽一声道:“达仕啊,你是否已有中意的姑娘了?”
耿妈赶紧道:“是啊,你是否心中已有人选?说出来给娘听听,要是合适,娘就去找媒人说亲去,翻年你们就成亲,争取两年之内让娘能抱上金孙!”
达仕差点咬着舌头,否认道:“哪有的事,娘,你别听爹多说。”
耿爹道:“你这臭小子平日做事懒懒散散,老想着摸鱼,今日却是一点懒也没偷,遇见平日里最讨厌的钱掌柜竟然都是脸上带着笑的,不是有了心上人是什么?”
达仕抠了抠头皮,心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耿妈搭腔道:“既然是有喜欢的姑娘了,那就说出来吧,说给爹娘听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达仕却是心中打定主意守口如瓶,只推脱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爹娘你们就先别问,到时候我自然会同你们讲的。”
耿妈嗔道:“你这臭小子,从前什么都肯和娘讲,现在长大了,倒不肯与娘贴心了。歌谣唱得真对,你果然是这般……”
说着还唱了起来:“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言辞哀切,竟然真的从眼睛里挤出两滴眼泪,好像达仕已经做了那忘恩负义的不孝郎。
显然是这把戏耍的次数多了,达仕完全不吃这一套,道:“娘,这歌后面还有半截呢,你一道唱了吧。”
耿妈完全不顾自己当娘的身份,耍赖道:“我年纪大了,后面的记不得了。”
达仕无奈地望着爹,求救道:“爹啊,快管管娘吧。”
耿爹“咳咳”两声,清罢嗓子对耿妈道:“快别闹了,当娘便有点当娘的样。”
耿妈却也不怕耿爹的棺材脸,反驳道:“我逗我的乖儿,你个老榆木疙瘩插什么嘴。我怎么不是当娘的样了?你年轻那会儿跑船,三年有两年半不在家,儿子可是我亲手带大的。”
耿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只好又是咳嗽一声,把头埋进了碗里,不再参与母子两的斗法,由此可见达仕拙于口舌便是从他这里遗传来的。
达仕看爹也帮不了忙,赶忙告饶道:“娘啊,你放心,这事要是有影了,我第一个就来告诉你,这样行了么?”
“这还差不多。”耿妈满意地一笑,道:“达仕你可得麻溜着,娘这儿可是等着抱金孙呢。”
“一定一定。”达仕偷偷抹了一把汗:总算把这蛮不讲理的娘给糊弄过去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达仕心里想着兮兮在这楼里孤苦无依,想要邀她来家里团年守岁,顺便让她和爹娘熟悉熟悉,也算是做好先前铺垫。
算盘倒是打得啪啪响,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连着好几日都没能碰见兮兮,又不好直接去小姐的闺里找她。
这都腊月二十六了,也不知兮兮是否已有安排。达仕心中着急,想来想去,最后到厨房找了李大娘询问。
李大娘也不急着回答,将达仕上下一番打量,了然一笑,问道:“达仕,你老实跟大娘透个底:你是不是喜欢溪丫头?”
达仕一张脸从额头到脖子根都红了,结结巴巴道:“大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大娘道:“最近你娘到处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姑娘,怕是要给你寻亲事了。大娘就想问问你的想法。”
达仕低着头嘀咕道:“我都和娘说好了让我自己做主,她怎么又闹了这么一出呢?”
李大娘道:“你娘这是关心你。”
“我知道的。”达仕恍然大悟道:“难道玉溪也听说这事了?所以才生气不见我么?”
“咳,你娘问的都是咱几个同在厨房共事的,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事。”
“那她是为什么躲着我呢?”达仕低着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上次我太凶,把她吓坏了?这可不行,我得去同她解释。
李大娘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喜欢溪丫头?”
达仕脸才退下的热度又烧了起来,支吾道:“我……”
李大娘也不等达仕磕巴完,道:“那就是喜欢了。达仕你是知道的,我自己没有女儿,便是一直把溪丫头当自家亲闺女的对待。她孤独无亲,这婚事我虽然不愿左右她的想法,但还是要替她把把关。”
达仕恭敬道:“大娘说的是。”
李大娘继续道:“溪丫头是个苦命的。遇着个不着调的爹,没事学人家隐世修身,扔着自家闺女不管。又遇着个黑心伯母和懦弱的伯父,竟然把自己的亲侄女拿几个银蹦儿就给换了。最可恨那良心被狗捡去吃了的张老婆子,居然把清白人家的好闺女往窑子里送,也不怕亏心事做多了被雷劈了去。”
她一向心直口快,说起话来又快又响,跟炒豆子一般,完全不给人插嘴的机会,接着又道:“好不容易在这楼里有了相依为命的好姐妹,却又遇到紫烟那心狠手辣的丫头害了红眼病,自己长得丑陋难看又蠢笨无知,嫉妒人家姑娘长得比她好看、学得比她出色,竟然下毒手把一个好端端的丫头给推枯井里,白害秀丫头一条性命。溪丫头气不过去找她理论,那死丫头死不悔改又将溪丫头给推跌了,溪丫头好好的一张脸就这么给毁了。”
达仕暗暗吐舌,难怪上次玉溪越劝越难过,原来完全是自己理解错误,真是拿这笨蛋脑袋没办法了。
李大娘感慨道:“溪丫头简直心善,竟然以德报怨,知道是紫烟害死了秀丫头还给她送乌发偏方。要我说,真是老天有眼,那紫烟死得简直活该!”
达仕搭腔道:“大娘说的对极了。”
李大娘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接着道:“这老天也是,说他有眼吧,他又偏偏欺负好人。今年年头的时候,溪丫头又得了怪病,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脸色弄得又黄又黑,老鸨不待她病养好,就把她打发去了后院做粗活。后院的周三嫂也是个没善心的,调了溪丫头去刷马桶,同屋的丫头也欺压她,竟然把她赶到了柴房去住,连张床也没有,勉强两块门板搭了个矮榻,可恨大娘是个没本事的,只能看着她这般受苦。”
这后面的事达仕是知道的,想着那时兮兮凄凉的模样,心疼不已,也不做声,低着头听李大娘说话。
李大娘又道:“好在那香丫头是个有情谊的,自己坐上了头牌的位置,也不忘旧日的患难姐妹,央了老鸨把溪丫头调过去做贴身丫头,溪丫头这才苦尽甘来,得了一点清闲。”
讲罢,拿手帕抹去又流出来的眼泪,问达仕道:“你会不会嫌弃溪丫头名声不好?会不会嫌弃溪丫头样子不好看?会不会嫌弃溪丫头身子不好?”
达仕诚恳道:“大娘放心,玉溪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很清楚,外人如何说一点也不重要。我若是嫌弃她今日便不会站在你面前了。她身体不好,我便照顾她一辈子,绝对不让她做粗活重活。”
李大娘满意地点点头,却是又问道:“那你爹娘呢?他们又是否会嫌弃溪丫头呢?从来婆媳关系便是个难题,若是你娘不满意溪丫头这媳妇,你又当如何?”
“这……”达仕先前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喜欢兮兮,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怎么觉得兮兮好,容貌、名声各种一点也不在乎。但是自家爹娘会如何看待兮兮,他还真是摸不准了。
李大娘先前听达仕一番剖白,心里满意得很,便是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心情。谁料达仕在这个地方打了磕巴,她向来直来直去,当下就变了脸色,冷言冷语已经到了嘴边。
却听得达仕回答道:“玉溪如今年纪尚小,我还未请示过父母,也不知他们是否会喜欢玉溪这个儿媳妇。我只能保证一点,我是个认死理的人,我认准了玉溪,便是天打雷劈我也不会与她分开,若是我娘真的不喜欢玉溪,我便从中周旋,总是会有解决办法的。”
李大娘闻言,笑开了眉眼,拍手道:“就知道大娘没看错人,达仕你果然是个好孩子,有你照顾溪丫头,大娘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