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杨柳依依送君去
经过李大娘的提醒,兮兮才想起在这个天大的喜讯面前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想起过达仕,不禁有点内疚,因此声音也低了下去。
李大娘满心欢喜没有注意到兮兮的异样,伸出指头又是在她额头一戳道:“那就快去呗,那小子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乐死的。”
兮兮堆起笑容道:“知道啦,我这就去。”
却是再没了获得自由的激动情绪,她走回厨房,在酒窖门口找到了和偷懒小厮一道闲聊的达仕。
兮兮站在达仕面前道:“达仕,我自由了。”
达仕听得这个消息,从地上跳起来问道:“真的么?你拿姑娘给的那笔钱赎身了么?”
“不是……”
“那老鸨怎么肯放你走的?”
“有位好心的公子雇我去他府上做事,便替我赎了身。”
达仕听得这个消息,也顾不得和一同玩的小厮打招呼,对兮兮道:“出去说。”
达仕领着兮兮径直走到以前两人常来玩的石桌跟前,待兮兮坐下之后,闷闷问道:“那位公子是要娶你么?”
兮兮好笑道:“怎么你们都是这般想法?那位公子有个求不得的心上人,雇我就是想让我帮他求得佳人,我就是去做个红娘、月老的差事而已。”
“这我就放心了……”达仕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这话说得小声,兮兮没听得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达仕心虚地转移话题道:“你一向是个主意多的,那位公子真是找对人了。”
他和兮兮相处这么久了,把兮兮转移话题的神技学了七成,倒也没让兮兮起疑,兮兮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空有一身把妹技巧,却生了个女儿身,真是老天捉弄。达仕,你要是有看上的姑娘,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帮你把妹子娶回家!”
达仕并不知道兮兮已经得知自己喜欢她的事情,只当兮兮担忧未来生计,还未曾考虑过男女之情,也不敢当场坦白,支支吾吾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兮兮也不敢多逗达仕,生怕把达仕逼得袒露心迹,拒绝起来尴尬,微微笑道:“我今晚便要走了,我得去收拾包袱,这就走,你继续玩吧。”
达仕低着头,问道:“你去的是哪位公子的府上?我以后还能来看你么?”
“当然能啊,我又不是去坐牢,怎么会不让你看呢,达仕你真是个笨蛋。”
是啊,我真是个笨蛋,不懂怎么表达自己心意的笨蛋。这话达仕只敢在心底说,面上只是抠着头皮嘿嘿地傻笑。
兮兮道:“我是去韩公子府上做活,具体地址等我下次来看李大娘的时候再告诉你。”
你只是回来看李大娘么?达仕心里想这样问,嘴上却答道:“好……”
兮兮微笑道:“时间不多了,我走了啊。达仕再见。”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再见……”两个字从达仕口中轻轻吐出,回荡在空气中,根本没能传到兮兮耳中。
达仕望着兮兮渐渐远去的背影,感觉胸口闷得慌,好像兮兮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者,她从来就不曾注意到,她闯进了自己的世界……
凉凉的风从院子中经过,把满院的迎春花吵醒了。鹅黄色的小小花朵在风中跳起无声的舞蹈,无人欣赏也没有关系,这支舞蹈,只是跳给自己看的,它们知道自己曾经热闹地开放过,就足够了。
达仕望着蜷曲着的鹅黄色花苞,对自己道:再等等,等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就向她表白,就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就把她娶回家,好好宠着,不再让她受苦,要让她每天都过得快乐。
兮兮整理好衣衫,缓缓爬上前楼,准备向湘云报备自己即将离开藏香楼的事,却是在厢房门口遇到了大胡子。
大胡子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菲薄纸张递给兮兮,道:“老鸨已经收了钱,这是你的卖身契,看看有没有问题。”
兮兮双手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当年那张卖身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纸张却是保存得很好,并未怎么泛黄,只是大伯母与张婆子印上去的拇指印周围扩散开了一圈油印子,显示着它存在的时日已久。
兮兮感觉眼眶开始发烫,勉强扯起笑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自己的卖身契呢,原来长成这个样子。”
大胡子道:“如今你已是自由身,赶紧收拾东西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还请公子等等,我还没把此事告诉我家姑娘……”
大胡子不由把音量提高,斥道:“令行即止,你怎么这般懒散拖沓,要是放在军中,早就军杖伺候了!”
“我……”兮兮正欲辩解两句,却被轻轻的开门声打断。
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婢子莽撞,熙月替她向公子赔罪,请公子看在熙月的几分薄面上不要与她计较。”
“姑娘……”兮兮没料到与湘云是在这般情况下碰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胡子抱歉道:“在下只是一时激动,忘记控制音量,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熙月替这丫头谢过公子的大人大量。”湘云温温柔柔地一福身,转头对兮兮道:“去给公子沏壶好茶吧。”
“不用沏茶,打扰了姑娘实在抱歉,在下这就告辞。”大胡子说罢看向兮兮,要笑不笑,一副看你怎么收场的模样。
“姑娘……”兮兮只觉得口干舌燥,暗道自己才是应该喝杯茶的人。
“怎么了?”
兮兮把手里捏的卖身契递给湘云,道:“这位公子府上有差事,已经替我赎了身……”
湘云并不去接那张卖身契,仪态端庄地微笑道:“即是如此,那你就快跟着这位公子离开吧,莫让公子等久了。”
说罢又向着大胡子一福身道:“熙月有些疲累,请公子恕熙月不能远送。”
“无妨。”大胡子看两人气氛尴尬,扭头对兮兮道:“我到马车上等你。”
说罢背着手离开了。
湘云和兮兮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隔的只是一道门槛,但却感觉中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两人渐行渐远,无法再回头。
兮兮望着湘云蒲柳一般纤细的身影,不知该说什么好,讷讷道:“姑娘……”
湘云顿在原地,并未回头地道:“恭喜熙姐姐愿望成真,熙月祝姐姐以后的生活幸福美满。”
兮兮张了张嘴巴,道:“你一个人要好好疼惜自己……大驸马……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我在坊间听闻大公主暴躁善妒,怕是个不好相处的……你还是好好衡量清楚,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我看赵太师温文有礼,对你又细致体贴,是个不错的人选,你不妨考虑一下他……”
湘云待兮兮说完之后,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既然已经不是我的贴身丫头,还是少关心为妙。熙姐姐既然已经脱离了贱籍,便请洁身自好,莫要与我这青楼女子纠缠不清,惹得人闲话,我们就此作别吧。”
“香姐儿……”
“我是藏香楼的红牌清倌熙月,你以后不要叫错了。”湘云笑道:“看我这记性,熙姐姐已和这腌臜地方没关系了,自然以后也不会再和我有交集,哪里需要记住我的名字呢。”
她这番话听在兮兮耳里,有种小女儿之间闹脾气的味道。虽然自从红袖死后两人是越发的不交心,但是这七、八年来,湘云对自己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如此看来,倒是自己太过冷漠防备了。
“若是有事,就托个小厮来韩府找我吧。等我安顿好了,我就让李大娘把具体的地址带给你,好么?”
“不必。熙姐姐能够得偿所愿,都是姐姐自己的努力,熙月没有帮过忙,也就不麻烦姐姐帮忙了,我不愿欠了姐姐人情。”
“……”兮兮实在不擅长这样的场面,只好讷讷道:“你……好好保重。”
也不想等到湘云回答,转身下了楼,慢慢走回了后楼的睡房。
兮兮的东西并不多,全都塞在床下的竹筐里。兮兮弯腰把竹筐拖出来抱在手上,却是坐在床沿上发呆。
之前湘云给的那笔钱,她怕被人惦记上,所以存在湘云那个带锁的柜子里了,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办法拿到了。
若是只是湘云那笔钱,本就是湘云的,不带走就当是还给她了。可是兮兮当时想着放在湘云那里比较安全,便把自己攒起来的那笔赎身钱也给放了进去。那是自己在外生存的保命钱,实在是没法财大气粗地不要了。
刚才和湘云弄得那般尴尬,现在又如何好意思去找她拿钱呢。兮兮把肘撑在筐沿支着头愣神,却听得门轴轻轻转动的声音,原来是湘云回来了。
湘云默默走到内室取出兮兮的钱袋,放在桌上,道:“外面人心险恶,熙姐姐还是拿着这些钱防身吧。”
兮兮从钱袋里取出自己所攒的钱,把钱袋推向湘云,道:“你在这楼里更需要花钱傍身,还是留给你吧。”
湘云突然笑了起来,道:“这样互相客气真是没意思,我有的是办法弄到钱,这笔钱你拿着吧。别再推来推去的了,韩公子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兮兮再也顾不上古人的矜持,一把抱住湘云道:“香姐儿,谢谢你。”
湘云在兮兮怀里,并没有什么动作,淡淡道:“没什么好谢的,希望将来你不要怪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