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
有时可能从敌人的口中说出,
但敌人不一定是魔鬼。
上帝,
总在眷顾珍惜光阴的人……
爱在水之湄
【1】
十六岁那年,我一直怀疑流云飘动的速度不如公交车开得快。当我坐在车窗边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发呆时,总看见大朵大朵的云团被巴士抛在脑后。下了车走向学校或回家,又看到大团大团的云朵被我甩在后边。时间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过,过得不紧不慢却好似又紧又慢。然后就是家、学校、食堂,三点一线跑。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却也充满情趣,那时偶尔也聊OICQ,更偶尔会到别的地方去。
我的出入凡世并不是孑然一身,因为时常有蔚子相伴。以我这伪爷的个性,配上一美女,自己都差点以为是金庸笔下飞出的神雕侠侣。
蔚子愿意跟我走在一起的原因和我愿意跟她走在一起的原因一样,我们都是单身女侠。用过去的话说,我们属于叛逆到特立独行,又有些抑郁的另类分子,用今天的话说,那时的我们都是嫉恶如仇带着点小冲动却又不甘寂寞的人。或许那是中学女生的通病,可我们总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孤独的姿态永远都是那么孤独,孤独到底,冷漠如侠。
但我们从不行侠丈义,原因与我曾在某杂志里看到的一篇文章有关,至于那篇文章具体写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了,只知道大概是打光棍是文明的孤独,而打大侠必定是不文明的孤独。为什么呢?打大侠容易伤及无辜,而打光棍最多伤到自己。
因此,我们把小到说脏话闯红灯办假证随地吐痰,大到同学间打架国家间打仗等等都看在眼里,存而不论,自知搅入其中后果必定不堪设想。譬如,你说去帮伊拉克打美国吧,恐怕只能被美国逮去当人肉导弹,譬如只会变成“如屁”。
这样的结局令一心向侠的女纸们很无言。
于是,我们以为如此下去就可以变成周杰伦MTV里的忍者。我们隐忍着我们的所忍,我们的所忍在长辈们的眼里其实什么也没忍。
当爸爸的爸爸或妈妈的妈妈抚摩着我和蔚子的脑袋把我们的小愤慨揭穿时,我感到自己和雪山顶上上屹立着的侠客毫无区别,不被了解令人产生冻彻心扉的孤独感。
【2】
我们向鲁迅先生天天学习,好好向上,然后我们选择了走路,我们预备着把这座小城的路走得更像路,一如我们的考试,我们总是忙忙碌碌地试图把卷面上的分数考得更像分数。
我们偶尔会出没在大街上。或者在日尔曼琴行的橱窗外,或者在某家新开的画廊外贪婪地朝里边张望。可即便是毕加索达利的盗版画,其价格与其风格一起抽象,也便只有张望的份。
那一年我们都还年少,因此我们深知要控制女生特有的购物欲。
当然,我们除了一起走路之外也一起做作业,尤其是做那个文言文翻译,一人翻译半篇文,配合得堪称绝代双骄。
可以说,我和蔚子越来越像天生的一对,双生侠。
孔老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蔚子说二人行必有秘密。两者的话都是真理。
我们都是十六岁,我们在花季雨季的雨里看花,她看帅哥,我看美女。蔚子走在路上看见帅哥则会在背地里偷笑,然后小声对人家的帅气进行私底下的表扬或者批评,哪个帅哥像花花公子,哪个帅哥像新时代好男人,这些话题彻底证明了蔚子不是同性恋;我则喜欢在和美女擦肩而过的时候回望,众里擦肩千百度,肩膀都给擦破了也没发现谁能比得上我身边的蔚子。
我很欣慰地说:“蔚子你就是西施一个,繁华东南海滨城,哪个有你像女神?”
蔚子很不客气地说:“你的某种取向很有问题。”
我深沉地望着某个渐行渐远的倩影,嘴里反驳道:“其实你知道我并没有问题。”
我和蔚子坚信恋爱是美好的,生气的时候有人哄你,天冷的时候可以找个温暖的怀抱进行热传递。但我们明白彼此都是女生,因此不好在一起搂搂抱抱,否则被人误会其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为蔚子和我特别向往周杰伦倡导的简单爱,而且都是单身,所以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牵着她的手来安慰自己,顺便安慰蔚子。
那时的我和蔚子都属于异想天开的女孩,幻想多了还误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王国的城堡里,幻想自己是白雪公主灰姑娘美人鱼,幻想有一天会在某个大森林里遇上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然后和他在一个美丽的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天天想月月想,栀子花开了谢谢了开,我们依旧如初地,当痴人做痴梦写痴人日记。两者都是幻想家,于是偶尔会彼此安慰说:“我们还年少,毛主席爷爷不是说了吗,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于其他,还是等到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时再说吧。”
“蓝天上的白云依旧飘呀飘,白云下面的马儿依旧跑啊跑。草原上的太阳兀自升了落落了升,乐此不疲地做它的升降减肥运动。”
可是……
“不论是森林还是舞会,还是厦门最美的那片鼓浪屿海滩上,王子的鬼影都没见到半个。”
“是嚯。”
“等吧。”
“对,不急。”
“等好了。”
【3】
很不幸的是,连孔乙己都把潘金莲追到手的时候,我和蔚子依旧单身,依旧手牵手,依旧彼此安慰。
我和蔚子都需要发泄,蔚子除了写诗之外什么都不写,而我除了不写诗之外什么都写。
蔚子是很琼瑶的女孩,天气稍微有些湿润,她就开始伤感,然后诗性大发,写得比李清照还要凄凄惨惨戚戚;而我属于那种没达成目的就继续幻想,并且非常具备阿Q精神的人,乐此不疲地写假设,即便现实中假设不成立。
我们把自己写的东西贴到网站上去,不久就会在帖子后边的评论里看到,有不少读者和我们一样是单身,一样是同病相怜。于是我们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豁然发现上天是很公平的。
网路上,我意外地遇到了一个名叫做夏寻的自由撰稿人,而那个倡导打光棍而不打大侠,并且认为打大侠是不文明行为的文章作者正是夏寻。起初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在他的文章留言里大骂抄袭,后来在茫茫书堆里翻了一下杂志才发现作者是无辜的。
再后来我去看夏寻的网络文集,看遍了那些欺世盗俗、赚尽女生眼泪的恋爱史,但唯一不欺不盗的是,他的恋爱史纠结而实诚,遗憾的是,再伟大的校园爱情,终究还是等不到大学毕业就夭折了,并且是不止一次的夭折了。
此时此刻,夏寻和我们一样是单身,并且有个和蔚子一样天天手牵手彼此安慰走在大街上的知己,也是个写诗的。比起那些在我的文章下留言的读者,这才算是真正的同病相怜。于是我们聊QQ,顿时涌发天涯逢知己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4】
十七岁那年春天,乍暖还寒的时候,蔚子说他有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我问她:“你的那位是哪个学校的,长得怎么样?人品好不好?”
她把她的他形容得不像个人——
“偶滴那位嚯,说出来你表眼红哈!”
“快快说!”
“好好好我说,那个咧,浓眉大眼像费翔,高大挺拔像安七炫,得过全国书法金奖、国画比赛银奖,还有全省物理竞赛第二名的前科,高中时托福考了六百三,能说三国语言,擅长八种体育项目,会十二种乐器,学校里人称‘小霸王学习机’……”
被蔚子连珠炮地这么一说,我开始怀疑此人的真伪性。在这个假做真时真亦假的世界上,我姑且相信有这么高智商的男人,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居然给蔚子撞上了。
“他是哪的昂?”
见我加问再三,蔚子故做神秘状,迟迟不肯回答。
终究,她迟虑了一下,说:
“广东。”
我狠狠地把手中的英语课本卷成一根棒子,又轻轻地,在蔚子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有BC啊,搞网恋成功率很低的,知不知道啊?”
“你嫉妒我嚯?”
蔚子一句一个“嚯”,完全是台湾大妈的口吻。见她醉得要飘起来,我恨不得拿起毛笔,在她差点醉死的脸上左右各添三根须。
“你嫉妒了是不是?可别和我争嚯!”
我一脸不屑,偶尔也抱怨一下:“草原上怎么还没升起不落的太阳啊!”
之后每个中午的十一点半,我都被蔚子很按时拉去了网吧。她废寝忘食地拉着我陪她谈恋爱,搞得我每个中午只吃两块小馒头外加一杯冰红茶。她说:“健康成可贵,爱情价更高。”
“关我屁事啊!你又不会跟我分成。”
此时没法不叽歪,她的爱情不关我的事,我却要随她当陪同,真的很惨哎。
可是她却——
啃着她的馍馍,甜蜜蜜地和电脑交谈,完全忘了每天跟她手牵手变双生侠的我。
今晚的翻译作业还借蔚子抄么……
我望着冰红茶封套上的任贤齐,默默地问:
元芳,你怎么看?
【5】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
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我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我发誓我的初恋一定要现实,要感人,要完美无缺,要不留遗憾。
就像迪克牛仔唱的那样,恋爱是一个必须深思熟虑的问题。
蔚子和她的白马王子发展得如鱼得水。我每天都可以听到她说她的他有多好多好,说他写的情诗有多美多美,说他喜欢阿哲齐秦,喜欢痞子蔡,喜欢打CS。
说到我的耳朵里起茧子。
她说他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看来爱情的魔力确实很大,能把一个向来不善于用肢体表达语言的淑女弄得形象尽损,并且达到惊世骇俗的境界。我有点担心自己如果倘若万一假如也爱上了一个人,会不会也变成你那个样子……应该不会吧,我应该比你稳重吧……”
“喂,别自以为是了!”
蔚子否定了我,这令我幼小的心灵很受打击。
五一节的前一天,天气骤然转冷。我穿着短袖T恤,下雷阵雨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手臂起了豆大的鸡皮疙瘩,双手冰凉到青紫,乍一看冷不防被人误以为是从太平间里走出来的鬼。蔚子却穿得很保暖,里一件长袖外一件校服也是长袖。
我说:“蔚子你反正穿了两件长袖,就把外套借我吧。”
不料平日里我与她肝胆相对,此时此刻她却很没良心地说:“ME中午要去网吧和ME的司马相如真情有约,着凉了可不行。”
蔚子说话的时候还要故做陶醉状,我禁不住地冒汗,冷汗。更让人无言的是,她在临走前一不小心看到我那被冻得毛骨悚然的手臂,幸灾乐祸地说:
“你的手臂毛绒绒的真可爱。”
然后像抚摸哈巴狗似的抚摸我手臂上倒立的寒毛,叫我的自尊心很受打击。
手毛长,就要被这样欺负吗?回头我刮了你!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可怜的手臂。
好在那天中午蔚子良心发现,并没有让我顶着寒风陪她上网吧。原来,“重色轻友”这个词也不是绝对的,我想我该好好进修一下爱因斯坦伟大的相对论。
那天中午雨过天晴,我在图书馆里寂寞得慌,独自惆怅。少了蔚子我很不习惯,可霍然奇怪我那身骑白马的王子怎么还没出现?是时机未到还是我太挑剔还是我对爱情的选择太认真?
我有点伤感。
我瑟缩着身体,望着校园里仅有的两棵樱花树,它们的白色花瓣开始肆无忌惮地坠落,坠落。突然间我想起了写网络小说的那个夏寻,想起他对我说过他们那里有个美丽的樱花树林。
我问苍天,南昌的樱花是不是也在凋零?
我问大地,南昌的现在是在下雷阵雨还是下樱花雨?
那天夜里,我突然收到夏寻发来的短信,他说:“我来福州了,晚上住在朋友家。”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么?”
我感到无比纳闷。
他说他其实刚到福州,连朋友家都还没到。
不等我回话,又一条短信钻了进来:“明天上午十点中亭街闽台书城楼下不见不散。”
【6】
去呢还是不去?
望着镜子前的自己,我隐隐自卑。
我猛然发觉平淡的日子里最恐怖的事情不是身边没有白马王子,而是一年前为了搞定那颗一照相就反光的门牙,忍痛让残酷的牙医撬掉四颗完好无损的大恒牙,带上了鬼见了都怕的金属牙套。
我开始担心自己的一口铁齿铜牙该如何交代,他会不会见了我的微笑就倒退十米,然后五脏破裂七孔流血当场倒地死亡?再然后我被和蔼可亲的警察叔叔带到公安局热情招待……
其实这些担心完全不必要,他既然是个男人,就应该有比女人更加顽强的心理承受力!
再说,能见到江南一大才子,就算吓昏他,我也赚了。
可又不想头一回见面就给夏寻留下抱歉的印象,于是我开始考虑带口罩,但人家如果万一倘若假如以为我得了非典之类的非常病症,岂不要吓得魂飞魄散灵魂出鞘?
那不又殊途同归了……
既然如此,为了我的呼吸顺畅免遭五月天的郁热憋闷,我终究选择了前者:不带口罩。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的情绪一下子进入歇斯底里状态,是兴奋还是担忧,我已经无从判断。那一晚,我抱着大大的KETTY猫美滋滋地看了大半夜天花板,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我猛地发现昨夜的失眠已然令镜子里的自己青春焕发,我的脸成了银河系——几颗痘痘犹如雨后春笋般零星地点缀在脸蛋上,这一脸的絢烂只怕天使见了都要吓下地狱。
我盯着镜子烦恼半天,只好带上口罩,口罩的另一面写上“预防非典,请勿怀疑”八个大字,后果如何,还看今朝。
那个非常假期,我在见到夏寻之前就把口罩给摘了,因为我发觉那东西实在不是人用的,就算不被憋死也被闷死。一时医生的形象在我心里无比高大。
好在夏寻并没被我的铁齿铜牙给吓倒,那是个坚强的男人!
我带夏寻去看闽江,他说他很想念别离三年的老家的赣江。我还和他去了中洲岛上那间矮矮的教堂,他对我讲述了许多自己的爱情故事,而他笔头的版本远远难以令人想象现实的无奈竟到了怎样的地步,那是一个感情丰富的男人。
我从他深黑色的瞳仁中找到了一种悠远的穿刺,那种穿刺似乎漫长,然后一声长叹把那份原本完整的愁打击得支离破碎,叫人莫名心疼。
那个夜晚,我们守在中洲岛上聊了一个通宵。
【7】
中洲岛上有许多房屋,是刚建不久的欧式建筑。岛上没有人住。夜晚的中洲异常静谧。
我和他在岛晃了很久,终究选择到一栋平楼的屋顶上坐着。他的话不多,我说:“我怕这种死寂,它有恐怖的死亡气息。”
他说:“赣州乡村的夜比这更静更黑,时常还会有叫春的猫从屋顶上走过,令人不寒而栗。”
我早听说夜半十二点如果一个人呆在闽江就会失踪;这里曾经有人投江自尽,后来捞上来的尸体里爬出了许多蠕虫。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一下子涌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一阵阵地心寒,于是那些不浪漫、煞风景的事我没对他说起。
后来我们都蜷着腿坐在地上打盹,偶尔也说两句话。为了防止感冒,我们必须保持整夜的苏醒,这的确很煎熬。
凌晨逼近黎明的时候,天变得越来越冷。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被屋顶上打下的灯光蒙上了一层微黯的黄色,朦朦胧胧。
夏寻把衬衫解下披在我身上,而他却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我抱着膝盖把脸贴在上面,他也一样的姿势,我看着他半合的眼睛,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促使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或许因为他的过往,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我们都睡得很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他身上,一脸尴尬。
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和男生呆那么长时间。
还记得我醒过来而他没醒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幻想如果倘若万一假如他是我的初恋,我一定不会让他再受任何待伤害。一种怪异的念头令我很想保护这个男子,仿佛他是个需要保护的女人,而我则像个男人。
蔚子,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成侠了?
夏寻临走的那天清晨,我陪他去了海边。他第一次看到大海。他说:“有海的感觉真好,海风好大,好似要把你所有不愉快的往事,通通吹到宇宙无尽的穷尽。”
我们光着脚丫在海滩上追赶,一直追到海边,然后在那里踏浪。快乐得仿佛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烦恼。他一改沉默对我唱起《浪花一朵朵》: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的爬在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你不要害怕/你不会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让你乐悠悠/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爱上我/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时光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头/美女变成老太婆/哎哟/那那那那个时候/我我我我也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啦啦……/我们一起手牵手/啦啦……/数着浪花一朵朵”
那个五一我们玩到难以收心,但我并没有太清楚地记得夏寻的样子。直到他走之后我才逐渐回忆起他的模样,像零碎的拼图在我断续的记忆里重新拼凑成一个整体。
不高的个子。简单的装束。没有华丽的外表,却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内心世界。
他像个不带行李的孤独的旅行者,整个旅途都在流浪。
流浪的爱情,流浪的心情。
他是个真正的流浪者。
【8】
五一长假很快便结束了,我重新见到了蔚子,她说她和她的白马王子分手了。我说可是我的白马王子找到了。
两天之后,蔚子和她的他和好了;三天之后又吵了;后来又合了。我才发现他们的恋爱像两个小孩在玩过家家。
我开始放心地构想自己的初恋,幻想中的男女主角分别是我和夏寻。幻想是美好的,但走出幻想的意境时却发觉自己在空忙一场,那些美好如同泡影一瞬间支离破碎,叫人有些莫名的心痛。
我始终是个幻想家,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而不敢真正表白什么。蔚子现在简直是我的偶像,我突然发觉自己与她敢爱敢言相比之下显得多么渺小。
太阳公公每日兀自东升西落,草原上的也不例外,但我们心中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以后的日子里,我开始行动,向蔚子同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这个暑假我要去南昌找夏寻!
我想说这些日子我想你,可是每次快说出来,话又被吞了下去。
我跟他说:“你看电脑的时候不要呆太久否则视力又要下降了。”
我跟他说:“你们那非典还严重吗,你自己要小心,没事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
我跟他说:“就在我呆的那座城市有个叫新店的地方后面有一大片森林,那里的风景很美,可惜没带你去。”
我跟夏寻说喋喋不休的废话,没有重点且罗哩罗嗦婆婆妈妈拖拖沓沓至极,不知道他听了烦不烦,只知道自己都被烦得要死。
一直到暑假,蔚子始终还是高高在上,当我偶像。
【9】
十七岁那年夏天,我孑然一身跑去了南昌。
我彻底从幻境中走出来,明白其实爱情它不是童话,我也不是童话中的白雪公主灰姑娘美人鱼。我要那种平淡但真实感人的爱情。
【10】
夏寻把我带进他家的时候,我看到里边的桌子很大,可是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摆放。这与我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我以为他的桌面上会摆满了书籍或者稿纸什么的,至少也该有台电脑。他是个用写字填补生活的人。
空旷的屋子没有太多摆设,但这里很清静很怡心,房屋甚至比城市里的清水房还简陋些,家具也只是最质朴的粗木,没有上漆,全然不像都市的房屋充斥着聚氨酯与乳胶漆的气味。但我已经爱上了那个充满了原始味道的角落。
残阳的余辉透过蓝格子窗帘渗透进来,简单的屋子平添了几分温馨。窗子外边是苍茫的赣江,落日的霞光映照在整个江面上,有鱼鳞般的星芒在上边跳跃,几只不大的渔船游行在粼粼的波光中,朝浅滩靠近。绯红的天空,绛紫的云彩,金色的赣江,晚归的渔船。令我想到了福州下沙黄昏的海滨。
夏寻递给我一杯清茶,然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我说:“夏寻,你带我去江边走走吧?”
漫步在江滨沙滩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中隐忍着淡淡惆怅。我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神忧郁甚至神秘。我望着他的双目,什么都不猜什么都不想。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侧着脸朝我笑笑,脸色微红。
“夏寻,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我很认真地说,我觉得这是我有史以来对他做出的最伟大的壮举。但说完就觉得脸颊滚烫滚烫的,像刚取出烤箱的面包,看来蔚子注定是我永远的偶像。
“怎么会呢?”他转过脸笑,“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他突然变得一脸幸福,笑容如同阳春三月的阳光。
“还记得今年的五月吗?”
“当然记得。也是在水边,绯红的天空,绛紫的云彩,金色的沙滩,晚归的渔船。苍穹底下,浪的上面,有我们赤足留下的脚印,可是它们被浪花冲走了。”
“只要你记得这些,事实已经证明了回忆是冲不走的。不论我们走到哪里。”
他说。
我使劲地点点头。
他微笑。
于是我陪他笑。
他的笑容很可爱,傻气而淳朴。渐渐的,我们彼此笑出声来如同两个孩子,天真而憨傻。
【11】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也是我离开赣州的时候。我知道我要告别世界上最快乐的幸福,心中有些恋恋不舍。
记得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隐藏着几分死气,整个地球像被一张巨大的保鲜膜笼罩着。我的心情压抑得非常,他似乎也是。
送我去车站的路上,我们的话不多,只是彼此沉默。
走进候车室的时候,我看到里面稀稀落落的有情侣缱绻地偎依着。心里淡淡浮起些许疼痛。不知为何,只记得那时我的鼻子一阵发酸。
当广播里传出带着回音的通告,通往福州的列车即将开动。我不敢正眼去看夏寻的眼睛。却似乎找不到逃避目光的理由。
我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即将开动的列车对他说:“我走了。”
然后,我提着行李箱朝车门走去。
他突然拉住我,歇斯底里地将我拥进他的怀里,我蓦然觉得这像是一场梦,梦醒后或许还会痛。他正要说出什么,我却本能地滑出他的怀抱。
他曾经说过的爱情故事,我信了,可莫名地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怀疑。
人,真的这么容易爱上一个人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只是微笑着告诉他:“这个暑假我过得很快乐,谢谢你。”
真的,这个暑假我过得很快乐。
上到列车,滚烫的泪却潸然滑落。汽笛一声长鸣,夏寻呆呆地站在月台上望着我。火车越开越快,洴澼在泪水中的世界,又开始虚幻起来。
200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