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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复

这一季夏终于诚惶诚恐地过去了,下一季秋又在诚惶诚恐之中延续。一个又一个城市相继光复的讯息纷至沓来,人们的抗日情绪高涨得非常,每个人都对这个世界的动静敏感到了极点,但百姓仍旧隐忍在水深火热的挣扎之中,由不得你有半点懈怠。光天化日的街头,常有日本士兵带着一丝不挂的年轻的中国女子骑在马背上招摇过市,路过的百姓被手持刀枪的士兵逼着忍辱吞声地鞠躬行礼,士兵们在马背山坐腻了,就逼着百姓当马骑,若有不从者,脑袋必将坠落于鬼子的马刀之下。林京道亲眼看着敌人对自己的同胞凌辱施暴,心中义愤填膺,但他终究没有北上南平,而是加入了驻地的抗日军队。

秋老虎即将走到尽头,这座小城若再不彻彻底底地打一仗,生的希望也将走到尽头了。这段日子,林京道随着军队在宦溪村的后山上修碉堡,当他们顶着烈日修第五座碉堡时,全营被叫停工作,立即赶往莲花峰。他们赶到战场,只见山上已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战士们的尸体,此时我寡敌众,二三九团第一营几乎全军覆没。莲花峰可是大北岭上的最后一处阵地,二营战士与敌人周旋了两个多小时方才将敌人打出莲花峰。

那天夜里,二营的战士合并了一营的战士,悄然顺水坝而上,匍匐潜入敌军驻扎之地。林京道则带领一支突击队,他们化装成当地的农民,埋伏在敌营的四周。敌营里的鬼子正在焚香祭祀死去的战士,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只见有人打开大门,京道暗中打昏了开门人,但外头的动静还是被敌人所察觉,日军连忙关闭大门,盲目抵抗起来。我军从四面朝内投弹,炸得鬼子嗷嗷直叫无力抵抗。京道登上竹梯从后方翻墙而入,有鬼子发现后忙举起刀枪朝他刺来,京道想起了挑死在刀尖上的母亲,既而死去的父亲,京权,庞先生,曼莎的音容也次第浮现在京道的脑海里。这都是日本人的杰作,是日本人害得他家破人亡,日本人的罪行罄竹难书!京道怒火攻心,他扛着机关枪对失魂落魄的鬼子扫射,边开枪边向前冲,围墙内的鬼子死伤过半,京道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这里头发泄了多少日子以来隐忍着的痛和恨啊,自己的恨,也是任何一个中国人的恨。京道打开大门,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冲入敌军阵营,击毙了门后和床下的鬼子。后院,三个天皇御林军下的巨人绝望地反握起长刀,企图以自剖来乞求天皇的原谅——但此举仍旧难解京道的心头之恨,京道持起机枪,在他们仨身上开个千疮百孔,三个皇军的身体在无数次的抖动中倒下了。

那一仗结束不久,京道的故乡便光复了。巷陌里弄重新挂起了大红灯笼,爆竹声声惊破了云天。

京道缓缓地在大街上彳亍,天空恢复了昔日的深蓝,街市又过去热闹起来,远处有几个背影正在忙忙碌碌地清理废墟。这日京道的左腿有点跛——那条腿自从一九四一年保护曼莎时在水缸里被鬼子刺伤后,每逢变天,动辄隐隐做痛。此时,他靠在一株香樟树下歇息,刚要低下头去,却忽地停住了——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远处的废墟上——那正是林家宅院。

京道蹒跚地朝废墟走去,突然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轻逸而飘忽,是紫檀香!他从怀里拿出曾经送给曼莎的八音盒,翻开盒盖,里边传出幽怨的音符,曾经就在这块地方,幽夐迷离的声音吸引着成千上万的蝴蝶,而这日,却迟迟不见蝶儿飞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群蝶齐飞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抗日打仗,家破人亡,也是上个世纪的事;曼莎,是上个世纪的事,也是这个世纪的魂,只有灵魂才会叫人欲罢不能。这一切真实得让人感到恐怖的虚幻,它们来去匆匆,没等你晃过神来,早已人景同销了。这些日子,整座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浩劫,而今日终于能在街上看到孩子们烂漫的笑脸,京道的心忽地被一股暖流包围着。

对面的商铺门口坐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他们拍打着巴掌,天真地唱着古老的歌谣:“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先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皎洁的圆月孤独地悬在高空,凄清的光华刺入京道的回忆,京道终于让眼眶里的泪放肆地滚落脸颊。

故地重返,物是人非,月圆人寂寞。

那,是一种使人昏眩的幸福。

扑克先生的魔法盒

——又名《永不永不说再见》

文/林静宜

“从一条路的一段到另一段,有没有人会让你心痛十年?从同一座城的这头到那头,有没有错过的爱会让你纠结十年?如果有一天,你我分隔在地球的两端,是否可以让我停止对你牵念?如果有天我们重逢,你是否还会记起十年前的那个魔法盒……”

——题记

1.爱的潜意识

飞机上。秋绘沉睡。

一个身穿初中生制服的少女在她邻座轻轻地念着,声音恍若有形,像一把冰冷的剑刺入秋绘心脏。

她从沉睡的梦中痛醒过来,绝强的眼睛竟然涌出了泪。泪滴滑落,不声不响地打湿了微合在她的手心里的雕花铜盒。

少女把手伸过她面前,去开机舱的挡光板,炽白的日光照进来,秋绘湿润的睫毛和脸颊未干的泪被小女孩一览无遗。

四目相对。

少女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激动里闪过一丝欣悦的光:

“你是……秋绘?”

“我……”

秋绘不知所措地启齿,不知说说何是好。少女像个不速之客,令她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心虚。

“这么说,你真的是秋绘姐姐了,对不对?”

……

少女歪着脑袋看着秋绘。

她为什么哭?

是为那些似曾相识的字句吗?

为何,为何它们那么轻易就触痛了她内心的软处?

她慌忙躲开少女的目光,却一眼便瞥见少女餐桌板上倒放着的书,不由心头一紧——

那是她两年前出版的小说,这本书作早已从市面上消失,即使有粉丝也应该早把她遗忘了吧,可偏就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她遇上了她。

在不当的时间,遇见了仰慕已久的人,就像恋爱中,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一样,不是“缘”差一点,就是“份”没到位,都是件令人尴尬和适得其反的事。

少女心目中的秋绘,以及秋绘心目中的少女,她们的遇见若能迟一天,也许就能皆大欢喜。

“姐姐,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吗?你手上的小盒子是不是‘帆’送给‘诺’的那一个呢?”

“是不是在你写这本书以前,真的有被一个会变魔术的男孩子喜欢过呢?他像刘谦那么帅吗?”

“那你现在还想他吗?”

“有联系吗?”

“依然爱吗?”

秋绘无所适从地愣住了,该怎么满足这个少女的好奇心呢?有些问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如果你还不懂自己爱不爱失去的那个他,千万不要拷问自己的意识。人的意识会欺骗你的感情,只有梦境、错觉这样的潜意识才会告诉你真相。

她突然恐慌起来,大概是潜意识里的答案被少女看到了,就像费尽心思苦苦隐藏起来的秘密被人看穿了。

是该继续任凭情绪使坏,还是该理性一点和眼前的小粉丝聊点什么吗?

茫然无措。

2.Ken Lee,那个扑克先生

三万英尺之外的地上人间正在下着瓢泼大雨,三万英尺之上的高空中一片晴朗,但她的心中却愁云难散。

她想起了懵懂少女时代闯入自己世界里的那个少年,泽汐。

初恋时光的泽汐有个很酷的英文名,叫Ken,是她为他起的。只因为酷,这样才会名如其人。因此泽汐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这个字有点难读,不认识他的北方人看到这个名字时,会怪怪地问:“咦,你的男友名字叫‘坑’啊?”

“错了啦,应该读作‘Can’喔!”

秋绘的老家毗邻广东,与台湾对门,因此她骨子里有一些故土的东西,拿这种东西做文章自然得来容易。

Ken,英文单词“能”的谐音,can。

当然,他叫Ken,不仅因为酷。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因为他能。

他们有着同样复杂的童年,再复杂,她都能度过,他有什么不能?

他六岁,父母离异。法院把他判给了妈妈。

她六岁,与父母失散。上天把她判给了养父。

如此相似的童年,是缘分,还是巧合?或许,正是这种苦涩的幸福令他和她彼此相互吸引。

“Ken,你是我苦涩的小甜蜜。”

每当想起日记本里的这句话,秋绘心里都会泛起复杂的幸福滋味,那真是一个让人纠结的名字。

同样酷的事还有吉它、旱冰、滑板,男生只要会其中的任何一样,小女生便两眼放光,花痴地跟在屁股后头,像个掉了队的影子在不远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的主人。很幸运的是,Ken三样都会,非但如此,他还有一样看家本领,魔术牌。

他曾悄悄地告诉她:“有个秘密我只跟你说,童安格的《扑克先生》其实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主题曲。”共同值日的那个夜晚,他把这句话写在黑板上,在秋绘面前玩牌耍宝,还跳了一段漂亮的霹雳舞。

临走前,Ken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铜制雕花小盒给她,Ken关上灯,让秋绘打开盒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礼物,需要关灯才能打开呢?

怀着一丝好奇,她打开了盒盖。盒子里面徐徐升起十几颗、几十颗明亮的东西,在黑夜的屋子里翩翩起舞,萤火虫哎!它们萦绕着他们快乐地舞蹈。那是多么美妙的小浪漫呀!

那一刻,秋绘第一次感到除了邱叔叔之外,居然还有另一个人会给她带来幸福的感觉。

“Ken,你说,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

“哈哈哈。”

是呀,幸福如此简单,为什么我们还要奢求那么多呢?

两个孩子欢快地笑起来,笑声在黑夜里徐徐绽放,幸福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漾上他们的脸。他们睁大了眼睛,看着幸福的萤火虫,直到它们全部飞出教室。

那天他们忘了擦黑板,第二天“扑克先生”就变成了全班皆知的秘密,“扑克先生”的雅号从此流传开了,高中部二年(5)班的泽汐,从此法号就叫“扑克先生”。

这个扑克先生多才多艺,十八岁的他自恋中带着迷人的自负。只有在上帝面前,他才显得谦卑与虔诚,他说:

“上帝看中我了,让我成为学校里的士师。感谢主,阿门。”

“士师”在希伯来原文里的意思是“审判官”,在圣经里,是上帝灵赐给以色列百姓的领袖,拥有真神恩赐的独特能力,还必须拯救以色列的国民脱离外邦仇敌的魔爪。

那么我亲爱的扑克先生,Mr.Ken,你想拯救谁呢?

“你希望我拯救谁,那我就拯救谁。”

“哦?那么听话?”

“那是当然,你看那边。”Ken把手一指。

“又在看美女,你的满脑子里都是美女有没有?不正经了哦。”

“美女?不就是你吗?”

秋绘嘟起嘴,看上去,真的是吃醋了。

正中下怀。

“好了啦小气鬼,你看那边嘛,我说的是那个大妈啊!”

大妈?

“跳舞的大妈啦!”

在那个美女经过的地方,还有一群中老年女教师在跳舞。少女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对其他美女的察觉力真是又敏感,又眼疾口快。

Ken蹬着直排轮滑到中年教师面前,女教师慌忙躲闪起来,但Ken的技术很好,稳稳地在她面前刹住了脚。他比划了一下,手把手地帮她纠正了跳舞的姿势。女教师终于领悟,不停地点头。Ken向老师行了个礼,左脚蹬,右脚出,又飞一般地返回秋绘的身边。

秋绘捂着嘴笑弯了腰。

“你那是干嘛……”

“拯救啊,她跳得那么烂,姿势都模仿不到位,再不救就没救了。唱歌跳舞直排轮变花样扑克牌我最在行了,还有谁会像我这么有才啊,你找一个出来给我看。”

……

曾经的曾经,是那么的美好,可是一切都过得又是那么的快。

有多少回忆留得住呢?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Ken开始上学迟到,上课睡觉,常常沉默寡言对人爱理不理。

他变了。

他骨子里透露出桀骜的冷漠。

他的粉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连一般的朋友也不爱和他玩了,没有几个人想要理睬他。可是Ken才不在意这些,每天蹬着直排轮来上学,来去一阵风,夜晚又到舞厅显摆他的霹雳舞。

这个全面发展的少年,大概明年要正式留级了!

课前,Ken跟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别人跟他说话,他应付地看了那个人一眼,大概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家里有钱了不起,会玩了不起,会吸引女生也了不起。所以,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失去了挑战性。

一年前,Ken在比一场人尽皆知的篮球赛时,遭遇重伤,休学了一年,因此这一年是他重读高二。是降级让他觉得学习无聊?

还是……

虽然Ken堕落了,可还是会有一些忠实的笨女生喜欢。秋绘莫名地心痛起来,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还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可是她好像对他欲罢不能。她是那些笨女生中的一员吗?

“他凭什么说自己是士师?是心里有病吗?”

“男生都那样啊,只要得一被肯定目中无人……”

“这个莫名其妙的白痴,鬼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风言风语抽打着秋绘的心,她知道他变了,可是她是最放不下他的那一个。

终于,十八岁的泽汐告诉十六岁的秋绘一个名副其实的秘密,他的爸爸曾经有过一个小三,现在,小三卷走了爸爸的所有钱财,爸爸想要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可妈妈一直处于犹豫状态,她好像有让爸爸回家的意思。所以……

“所以,你要以现在的状态来表示对他回家的抗议吗?”

“……”

“除了我能明白是环境造就了你的冷漠,还会有谁能体谅你的漠然呢?”

“……”

“如果都是环境惹的祸,你就玩物丧志,只怕你连自己也拯救不了吧?”

“……”

“你还打算读几遍高二呢?”

“……”

那天,秋绘把这些早该严肃对待的问题抛给了Ken。

其实,她喜欢泽汐的原因未能免俗,除了他的才华与俊朗,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他漂亮的学习成绩,他曾是多少学弟学妹心中的梦啊。

在她每一次喊他“学长”的从前,她看他的目光不单纯是崇拜,还有几分神往。

“所以泽汐,你必须与时间赛跑,你曾是我的学长,如今成了同窗,如果你继续玩世不恭,也许有天,你会变成我的学弟。”

……

3.邱叔叔

“秋绘姐姐,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

女孩的声音把秋绘从记忆拉回了现实。

飞机正在降落,一个洴澼在蒙蒙雨雾中的崭新世界正向她展示着迷离的斑斓。眼看飞机就要着陆,谁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秋绘姐姐呢,女孩渴盼地望着秋绘。

“不好意思,我写作的时候手机都被调到静音呢,我给你我的OICQ吧。”

说着,秋绘给女孩写下了自己的QQ号。

“那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呢,我还想跟你合个影。”

秋绘还没答应,少女就已经把脸凑到了秋绘耳边,娴熟地用手机拍下了飞机上的邂逅。

或许是被少女的热情感染了,秋绘的微笑变得柔软温暖。

走出机场时,秋绘发现雨已经停了,阳光微布,整个世界就像被包裹在一颗巨大的水晶里,绮丽无比。显然刚才只是一场清扫闷热的阵雨,一切欣欣然像是在为她接风洗尘而准备。包括那位中学少女热情回眸的眼神,原来,这座城市没有把她遗忘!

天空干净得透明,纯澈得像在白炽光源前蒙了一层湛蓝的糖果纸。欧陆风格的旧式建筑群间尽是翠绿的凤凰树,树木不高但是葳蕤。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就像色彩斑斓的甲虫在一尘不染的马路上穿行。淡淡的咸味扑鼻而来,她才注意到车窗外有一片星辉闪烁的大海。

这就是厦门。

这完全是宫崎骏电影中的场景嘛,还是童话般的岛城呢!

她做梦都想去这样的一个地方,不仅因为它干净、时尚、又宁静安逸,更因为这里是她阔别十八年的故乡。从庞然大国的最西北,来到最东南,就像从一个国度到了另一个国度,眼前的景致迥然两异。

陌生的阳光,陌生的空气,还有司机的闽南腔。一切已然离自己有些远了,不知爸爸妈妈今在何方,不知道家在哪里……

她,真的能找到爸爸、妈妈,还有家吗?

只是,她早就忘记了爸妈的名字。曾经觉得无所谓记或不记,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会永远陪在邱叔叔的身边,永远呆在石河子,在那座亘古荒原上的戈壁明珠,因为它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她忘不了,三千多公里之外,曾有个男人令她重生。

他是,邱叔叔。

淡淡的忧伤很快就被这座岛城带来的欣悦驱得烟消云散,她想快点把此刻的所见告诉邱叔叔。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有一个月没听到邱叔叔的声音了,令人担心的邱叔叔,真的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丢下自己而去了吗?

秋绘把目光从车窗外收进来,摩挲着手机屏,她默默地看着屏幕上邱叔叔的头像,他的微笑令她心痛。或许她不该对他保持这样的距离,她在对话框里输入:“爸,我到了。”

爸。

这个字她十八年来从没对邱叔叔叫出口过。

邱叔叔离开她也是逼不得已。

三个月前,邱叔叔在石河子的街头遇到了曾经卷走他的钱,又弃他而去的那个女人,听那个女人说:“邱奕航,我女儿正在和你前妻的儿子谈恋爱,我不会让他们在一起,你也趁早阻断他们,否则勿怪我下手狠!”

那是多么悲催的事。仿佛时光在重演,命运在轮回。

邱叔叔有种恐慌。

他只知道秋绘什么时候和泽汐发生过初恋,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泽汐分的手。现在,泽汐居然和那个背叛他的女人的孩子混到了一起,显然泽汐并不知道女朋友的妈妈就是当年抢走父亲的恶毒小三。

但那一次,邱叔叔发现秋绘还保留着泽汐送给她的那枚刻有“I LOVE U”字迹的雕花铜盒时,他真怕自己会耽误了秋绘的前途。他隐隐地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

何况,秋绘不是一直很想去南方吗?

秋绘每写完一篇小说,她第一个想到要发表的杂志,一定是出自这座岛城的刊物。所以,邱叔叔开始劝秋绘离开自己。秋绘说什么也不愿离开邱叔叔。十八年前,他救过她,十八年来,他完全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该有的不该有的,她都在一点一点拥有,如果她没有邱叔叔,也许什么都不会有。

如果你看过一部电影叫《搭错车》,还记得那个从小被丢在路边的阿美,那么邱绘的命运多少和她有些相似。如果你听过一首叫《酒干倘卖无》的歌,歌里唱的,几乎是秋绘一直想跟邱叔叔说的话。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

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

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

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

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第一次唱这首歌给邱叔叔听的时候,秋绘只有七岁,七岁的她看不懂歌词,却把“陪我说第一句话”改成了“陪我说了一句话”,邱叔叔高兴得把秋绘举得老高。

孩童的眼睛不会说谎,纵然红尘多谎言,爱情难分真假,但孩子的眼睛不会有欺骗。所以他相信她唱的每一字每一句饱含的感情。

在邱叔叔的生命里,情人的出现让他的儿子永远视他为敌人,而当他离开最亲的人只为和情人相守终生的时候,情人却离他而去。最后,他最亲的人,只剩下秋绘。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真想重新弥补对泽汐的爱。遗憾的是时光不可以重来,他愈发怀疑自己的安全感,也愈发不信任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世界。

秋绘发誓,她要做邱叔叔的亲人,永远不离不弃。

永远……

可是,为了让秋绘不受自己的牵绊,邱叔叔却留下一纸信,和最后一笔钱,远走天涯。

无声无息。

4.当他的敌人变成她最在乎的人

流光倒转十年,一切恍若隔日。

这天,Ken露出了久违的笑。

“那个找小三的男人又想回到我妈身边,但我妈坚决不同意,她拒绝了!你知道吗,我妈好有骨气啊!”

他的眼睛放出久日不复重见的光芒,殊不知妈妈这么做其实是在迁就儿子。有哪个母亲能轻轻松松地一手拉扯孩子长大?不让爸爸回来,还不就是怕Ken难过吗?

“阿姨一个人做生意,还要养你,多辛苦啊。如果你爸回来帮她,你妈就可以轻松一点。”

“别老‘你爸’,‘你爸’,我没有爸!”

话刚出口,Ken浓眉一竖:

“以后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是咎由自取,如果我和我妈比他的小情人更重要,他就不会丢下我们。你知道那男人十二年前怎么跟我妈说的吗,‘你管住汐汐,别让他跑来打搅我的生活’,现在,我也不希望他来打搅我和妈的生活。就是这样!以后不要再提他了,这样的父亲早该灭了!”

十六岁的秋绘也告诉十八岁的泽汐一个秘密:“我和你相反,我只是个捡来的孩子,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Ken一愣,不可思议地陷入了沉默。

“秋绘,秋绘!你出来一下!”

那天晚上,秋绘正在写历史作业,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呼唤自己。探头一看,是Ken。她连忙来到楼下,Ken从书包里掏出份历史试卷和笔。

“秋绘,你帮个忙。”

“什么?”

“帮我在考卷上签个字,你的字好,写得像家长,老师要问,我就说我妈出差了,亲戚给签的。”

秋绘心头发紧,一团怒火从胸口直窜脑门,顿时想起白天听到的女生背地里的议论,她反问他:“伪君子,你认为你成为士师的资本是什么?”

“上帝还没告诉我。”

他果然越来越忘我。

“我是不是该理解成这是你对上帝耶和华投入了全身心的虔诚啊?”

“秋绘,你果然和她们不一样,同样是女生,她们怎么就和你差那么远多?”

又好气又好笑,秋绘说的可是反语哎,她可没有讨好他的意思。

“历史课代表,你考了59.5分还那么平静,那可是你的看家科目啊,你不会觉得对不起上帝吗?”

Ken一言不发,也丝毫没有配合她的问题作出任何回答。他只是看上去像一个光芒四射的明星,却没有答记者问的本事。

他不会讨好。不会八面玲珑。他在试图平息那一刻的心慌失措。

他也没料到她会拒绝。

Ken懊丧地低下头,突然,一阵脚步声逼近,他的目光定在了秋绘身后的某个点上,身体不知所措地晃了晃,两眼瞪得浑圆——

那一刻……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走过来的人,拳头握得嘎嘎作响,一张脸顿时涨得绯红。

他看到什么了?

那一瞬,秋绘猛然回头。

是邱叔叔!

“泽……汐。”

邱叔叔的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叫出了Ken的名字。

“邱叔叔……Ken……你们认识啊?!”

岂止是认识,虽然一别经年,可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

Ken一个回转,蹬上直排轮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邱叔叔慌忙追出去,可他根本追不上直排轮的速度。

……

第二天,Ken没有到学校上课。

这一切仿佛上天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只是,这个玩笑开得太离谱了,先让Ken失去父亲,再让自己失去亲人,最后,让他们相识、相知,却又不能相恋。

真的不可以相恋吗?

Ken难以接受现实,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他堕落迪吧,成天和一群女孩鬼混。

这天。

终于熬不到下课了,秋绘满学校地寻找Ken的影子。最后,她在美术楼顶层的一间空教室找到了Ken。

美术楼,教室。

Ken看上去很高兴,他在变戏法,周围女孩穿得大胆豪放,露脐衫、吊带背心和超短热裤正在和他玩牌,期待从他猜牌的过程中看出点穿帮的痕迹。

“Mr.Ken,你的女朋友来了。”

这个声音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敏感而警觉。

玩牌的四个人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所以Ken并没察觉到秋绘的到来。

Ken,你还考个屁大学,见鬼去吧!

顷刻间,她毫无念头,只是发自本能的转身……

泪却落了下来。

她飞奔向回廊。一边跑一边低头抹泪。

她真恨不得从六楼扶栏跳下去,快点远离那群牛鬼蛇神,快点远离那个被不良少女诱惑着的坏男孩!

她大跨步地下台阶,每隔三层一个大跨跃,跨到一楼的拐角,眼看就要跨完这栋楼的台阶,离开那些讨厌看见的人,于是欢喜地一连飞跃五个台阶。

但谁也料不到,最后一秒钟,她竟一声惨叫跌了下去!

好痛。整条右腿动弹不得!

或许并没有那么痛,可她却感到整个人像被无数只隐形的手撕扯着,那种剧烈的痛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突然。

一只古铜色的手轻触在她的脚踝上。

她猛然抬头。

是Ken!

还记得那一声警觉的通报:

“Mr.Ken,你的女朋友来了。”

那声通报明显带着欲盖弥彰的羡慕与嫉妒,仿佛明知不应该让她知道却有意在提醒。就像在偷情的人,被其中一方所爱的人捉奸在场,小情人不情愿地提醒枕边人:“你的爱人来了。”

刹那间。

她的心脏像被人紧紧地按住了,血液停止了流动,一时天旋地转,身体发麻。

……

“秋绘,你干嘛跑那么快?”

Ken伸出手又收回去,想帮忙又怕碰痛她,“很痛吧?怎么那么不小心,一定痛坏了!”

秋绘看着Ken的眼睛,突然忘记了脚上的痛。

Ken微微定了心神,大拇指在秋绘的脚踝上轻轻地揉着。因他根本不敢用力,所以更像是抚摸。

她的心莫名地柔软起来。可是,她突然眉头紧锁——

“啊,痛……痛……”

碰痛了?怎么办?

突然,她感到一种温热的气流挨近自己的耳朵,一抬头——

Ken已经把唇贴在了她的唇上,就在那一瞬,她心底的那抹绵情蜜意被彻底点燃。微妙的感觉像片片飞散的花瓣在阳光中化作细密的雨珠,每一颗都凝结着蠢蠢欲动的灵魂。

毫无预兆的……

她睁大了眼睛,不置可否。

可是Ken闭着眼,深情地吻她,那么投入,当他用舌尖叩开她紧闭的齿,然后与她的舌尖相触,她也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那一瞬,她在他的怀里忘却了疼痛,浑身酥酥麻麻地仿佛飘荡在虚浮的云端。

那一刻的躯体,似乎是不存在的东西……

但是她的胸口却在疼痛。

这样的吻,令她无法抗拒。记忆深处的疼痛一幕幕地爬上来,绽放在苦涩的甜蜜里,她就快不能呼吸了。

Ken,我爱你,可是,请听我说……

5.九年前

从十六岁倒数九年,也就是九年前,她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孩。

爸爸妈妈带小女孩到雅丹魔鬼城旅行,黄昏,她盯着远处山堡上悠悠然走动的几缕鲜红,以为是一头巨兽正用它的舌头舔舐着结痂的伤口,她真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不知不觉的与爸爸妈妈的队伍越走越远。

小女孩仰起头,看着那几缕鲜红变得时隐时现,她的眼皮耷拉下来。

还以为是什么呢。

唉——

她沮丧地发现,那几缕走动着的红光,不过是夕阳斜照的光晕而已。一回眼,后面空荡荡,除了苍老的山堡被夕阳照得灿若金子镀成的壁,就是朝她袭来的层峦叠嶂,它们似乎在向她逼近,令她涌起一阵恐怖。

她根本找不见来时的路啊!

层层叠叠的山堡之外,爸爸和妈妈也在焦急地四处寻找小秋绘,可是,他们谁也找不见谁!

谁也找不见谁啊……

“妈妈——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一声又一声啼哭的呼唤,淹没在大自然中,谁也听不见谁,满世界只有万籁被风抽打时发出的凄迷呜咽。

他们谁也找不见谁……

天色渐渐地暗沉下来,最后,黄昏被黑夜吞噬。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爸爸妈妈走散,对于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女孩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这是乌禾尔风城,新疆著名的魔鬼城,恐怖的景观就在她的眼前。

黑夜中来历不明的光,星星点点的像魔鬼的眼睛注视着她,她不得不壮起胆子穿越在这些神秘诡异的视像中。

狂风席卷着沙石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她在山堡前一边哭,一边走。

她不要和亲人失散!

突然,一个麻袋套住了小女孩的身体,小小的身体动弹不得,她从麻袋的孔隙间看到自己被两个人捆绑起来。

“放开我!”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起来,突然感到一股刺鼻的乙醚气味沁入心脾。

她,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时,小女孩被眼前的景致吓了一跳——

矿地排屋内。

简陋幽暗的房屋内排放着三张锈迹斑驳的铁架床。这里的被褥破烂不堪,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败酸臭味。

她想家,想家里的京巴小白。小白的窝都比这里舒服多了。这里何止是简陋,简直就一破败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喂,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小女孩趴在粗糙的木门上,木门没有锁头,但怎么也打不开,显然,门被人从外头上了锁。

突然,门外有了开锁的声音。

“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秋绘亟不可待地拼命要出门,不料,人还没出去,却塞进两个脏兮兮的孩子,那个开门的男人也是一身的灰沫。

“你们谁也不许做声,否则我打断你们的腿!”

门砰的一声被摔着关上了,继而又是一阵上锁的声音。秋绘吓了一跳。

那两个被塞进来的男孩,顶多比她大两三岁,他们坐在角落里,脸上身上还残存着石灰的污垢,四只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秋绘,好像习惯了对任何问题都沉默不语。

“他干嘛把我们关在这里啊?”

小女孩把心中的疑问抛给他们,男孩相互看了一眼,又是一声不吭地把目光重新放回秋绘的脸上。一个男孩撩起脏得面目全非的裤腿,一道血红的伤口触目惊心,可他身边的男孩却全然麻木,他愣愣地看着他这么做,好像那道伤口只是一块正在流着橡胶汁的树皮而已。

男孩把手中握着的黄土摁在了伤口上,秋绘向后一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突然,隔壁有人大吼起来。

秋绘透过落满尘埃的窗棂,远处似乎停着一辆面包车,还有一辆警车在呜呜地鸣响,车顶上的警示灯在深夜里闪烁着醒目的光。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快点放我出去啊!”

秋绘连忙拍着窗户大喊。

远处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闻声回头,环顾四周,确定声音是从这排屋子发出来的,便带着另一个警察朝这边的房屋走来。

“里边都是我家里的孩子,我们一向守法,从不违纪。”

男人疲于追在警察的背后解释。

小女孩恍然想起晚上是怎么被人绑架的,懵懂间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耳畔一阵呜鸣的幻听。

“叔叔,叔叔,快救我,我是被绑来的,我要回家!”

小女孩大喊起来,两只小手不停地在蒙尘的窗户上拍打。身后的两个小哥哥苏醒一般也凑到窗前,大概想起了是怎样来到此处的,也拼命地敲打起窗户,嚷着要回家。

门被打开了。警察身后跟着一名记者叔叔,那个叔叔举起相机把房屋拍了个遍。

“求求你们不要带他们走啊,他们可是老板花钱买来的,老板回来要是见到孩子不见了,我可担待不起啊!”

“别说你担待不起,你们的老板照样担待不起。既然知道会担待不起就别干知法犯法的事。你们非法建厂,勾结绑架买卖儿童,雇佣童工,虐待智障工人,如果我们不带走这些孩子,那就是包庇,执法犯法,我们也担待不起后果!”

这帮孩子一共七人,全部被带去了警局。警局为他们安排了食宿,一连七天,陆陆续续有家长过来,接走了智障儿童,只有秋绘,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又漂亮又聪明,却没人来认领。

那个记者每天都到警局里跟踪报道,最后只剩下小女孩了,他想,还是把小女孩送回去吧。可是,他问小女孩的家在什么地方?小女孩说:

“厦门岛。”

厦门岛!四千公里之外啊。

“厦门的什么地方呢?”

小女孩摇摇头,一脸茫然。

偌大个厦门岛,上哪去找小女孩的家呢?

那个暑假,记者叔叔把小女孩带回了自己家中。

记者叔叔的家在石河子,家里有一位漂亮阿姨和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孩,但小姐姐和记者叔叔并没有血亲关系,不得而知,这是一个离异又重组的家庭。

最后,他们商量把小女孩送去孤儿院。可是在小女孩的苦苦哀求之下,记者叔叔把送孤儿院的事暂时搁了下来。

那个记者,就是把她一手养大的邱叔叔。

……

6.永不永不说再见

“原来如此。绘,那我们怎么办?”

Ken听秋绘说完自己的身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爱一天算一天吧。”

“嗯,爱一天算一天,永不永不说再见。”

自从扭伤了脚,Ken每天都来秋绘家看望秋绘。秋绘以为,Ken和邱叔叔天天可以见面,或许,他们的感情可以修复如初。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那是一个周休假日,Ken在秋绘的床边削水果,等待着秋绘醒过来。

突然。

客厅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秋绘从睡梦中醒来,被眼前的那一幕惊呆了——

Ken一手拿着水果,一手紧握水果刀。他的脸上手背青筋暴起,紧握水果刀的那只手关节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声。仿佛有一团熊熊怒火将他心中的所有忿懑都燃烧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邱叔叔惊讶得目瞪口呆。

Ken不语,浓眉紧蹙,像两把剑直指太阳穴,他的眼珠瞪得快要掉下来,下巴还怒恨地蠕动着。

Ken握着刀柄愤然入客厅。

秋绘顾不上受伤的脚,下了床,却一屁股坐在地上,脚上的疼被彻底激活,痛得她无力动弹。

她蜷缩在地上,方才摔倒时碰倒了床头的瓷杯,瓷杯掷地有声,她欲喊却无声。

须臾,客厅里传来了漂亮阿姨的惨叫声,秋绘顾不上所有疼痛,连拖带爬地出了卧室。她彻底被他们吓坏了——

漂亮阿姨捂着小腹,一张粉脸苍白如纸,她疼得无力喊痛。血液汩汩奔涌而出,沾染了她的十个手指,又从十个手指间泉涌般冒了出来,将衣服地板晕染得腥红。

Ken浑身颤抖着,身体歪斜地靠在墙壁上,手中还握着那柄水果刀!

……

秋绘脚伤康复重返校园的那天,Ken依旧没来学校上课。有人说,他被抓起来了,也有人说他离家出走了。秋绘打电话到Ken家里,也没有人接。

终于有一天,Ken突然出现在校园里。

有人窃笑,议论纷纷。有人投去不屑的眼光。

仿佛……

一个优等生的命运瞬间转变,Ken成了举世瞩目的人渣。

“今天别抄秋绘的作业了,Ken情况不妙,秋绘的作业肯定错误百出!”

恋爱的隐情不径自走,同学们未卜就可先知秋绘在忧虑什么,谁让他们一个曾是优秀而完美的学长,另一个又是高二(5)班的班长呢。他们两人,只要往校园里一站,就像两件搭配协调的摆设,就算毫无关系互不相识,也会被误以为是一对。

秋绘总会随着Ken的情绪起伏变化而变化。所以,Ken没有好状态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去找秋绘。没听过吗,女人是上帝拿男人的肋骨做的,秋绘也是拿Ken的肋骨做的,他们情感相通,知觉相连。

功课退步。

班长降职。

补课补课再补课都已不如从前了。

自从她打开Ken送的雕花铜盒之后,所有倒霉的事情不期而至,Ken的、她的、整个世界的不幸都仿佛变成了她的不幸。

她还以为打开的那些快乐,会是天长地久的幸福。

那个雕花铜盒仿佛是潘多拉的魔法盒,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邪恶。

贪婪、虚无、痛苦、恐惧,疾病、欲望……

Ken,我们,真的要战死在明年的黑色七月吗?

“秋绘。离开我,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令你考不上大学。”

“是因为我退步了,不再优秀了,所以你不再喜欢我了?”

“不是……”

她的眼泪毫不争气地夺出眼眶。

“那你就认为我在找理由吧,我不解释。”

不解释是最坏的解释,他的语气像一把冰戟刺伤了她的心。

“Ken!秋绘我就算哭死了,也绝不为你而哭,我只为自己的堕落而哭!”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奔跑在生命的冷冬里,奔跑在夏日灼热的刀锋上。

她必须为自己争气一回。

可是那年夏天,她居然在日记本上悄悄写下一句话:

“Ken,愿上帝保佑我考上大学,不然,就让我真正的失去你吧!”

剩下来不到两个月的时光里。

秋绘对Ken视而不见,不是她无视他的心情,是她真的没办法抵御每每四目相对时都被他眼神的诱惑抓住。

她听闺蜜说:“Ken现在好努力喔,听说他谈恋爱了,人家谈恋爱都退步了,他怎么进步了呢?”

Ken又恋爱了吗?

心内一颤,可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不能再恍惚如昨日。

所以。

纵使经受千刀万剐,她也必须牢记她对他的上帝的承诺。

那个暑期前的期末统考,秋绘去看板了。Ken居然跃进了班级的前三,年级的第五十二名。虽然他并不像过去那样总是稳坐年级前十,但已经算有很大的起色了。

只是,秋绘却落到了班级的中游。

步入高三的那个暑假,班级组织了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聚会,因为当时光迈出这个假期,整个世界都会变得不再一样。

可是在那家他们常去的KTV里,Ken这个昔日的麦霸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吧台上的秋绘沉默寡言,偶尔用眼睛去瞄一眼Ken。

那夜,秋绘落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一步,一步,一步。

步调沉重。

再也没有人陪她回家。

……

“秋绘。”

闻声抬头,是Ken。他在自家的楼下,一米八的身体斜站着,身影被月华拉得修长。他一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手拨了拨额前正在疯长的刘海。

这些故作轻松的动作让她觉得拘束和尴尬。

“你怎么来了?”

Ken说不出话,只是缓缓地伸出手。

默契让她也伸出了手,但两只手轻轻一触,便各自放开了。

“秋绘,幸福是什么呢?”

他那黑钻般漆黑的瞳仁弥散着一丝淡淡的难过,他的成绩一路复苏,然而他的眼睛却越来越藏不住那一抹迷离的忧伤。

当初,她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回答得那么快乐,她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快乐下去。

“回答我,秋绘。如果有一天我能带走你,你可不可以离开邱奕航?因为,当我最恨的人变成你最在乎的人,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你了……”

“他可是你的父亲呀……”

“你回答我,可以,还是不可以,我只想知道答案。”

半晌,她沉默。

往事一幕一幕地浮上脑海。

抽打着她的灵魂,

刺痛着他的心。

她说:“不可以。”

这一声答得坚定无比,这大概是Ken早就猜到的答案。只不过当一个人面对必须放又放不下的事时,总会反复地追问其结果,直到问出个满意的答案来。

但越是如此,越是与愿相违。

其实,什么都不必问,人的愿望是最难摧毁的目标,只要用心努力等待,时间就会告诉他。

Ken,幸福不是猫吃鱼,不是狗吃肉,也不是奥特曼打小怪兽。

Ken,幸福是一只猫吃到了一条从未吃过的鱼,是小狗吃了这一顿肉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不到,是奥特曼打赢了小怪兽。如果有了这顿却没了下顿,如果一个勇士当了战斗中的败类,幸福在哪里?

Ken,现在,你不可能真正为我们的未来带来幸福,你是一只正在下沉的小船,而我也是一只正在下沉的小船,如果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们只会下沉得更快。只有让我们任何一个强大起来,才有可能拯救彼此。我不希望未来我们干任何事都会悲哀,而不是充满爱,所以……

“Ken,现在就请离开我,去奋斗吧……”

伤害是难免的。因为在养父和恋人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

他的目光中有丝浓浓的不舍和依恋:

“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她躲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没有说话。

如果伤害他会让他从此改变随心所欲的人生态度,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她克制住了泪。

却依然没有告诉他,爱,还是不爱。

因为……

我们曾经约定过的:

永不永不说再见。

7.原来你也在这里

其实在他们最后一次牵手的那个夜晚,秋绘就和邱叔叔提出了转学寄读。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地去兑现日记本上的誓言。她还害怕突然有一天,Ken又因为她而伤害了她最感恩的邱叔叔。

其实,Ken有去找过一次秋绘,但他没有找到她。因为秋绘选择了住校。

后来,Ken离开了石河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再后来,秋绘考上了大学。

可是……

上帝失约了。

十年后。厦门岛。

光阴流走的速度飞快得吓人,能让光阴定格的,只有影像。

秋绘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走走停停,每天到了夜里十一点准时到影院去看旧片专场的老电影回放。

一场连着一场地看。

她乐此不疲地观察形形色色的看客在看电影时的反应。

早在十年前,她也和Ken在电影院里干过这样的事。十年前是因为年少无聊,而这一次,她打算写一群热爱电影的傻子。一场电影只代表一种爱情姿态,人很难找到一部完全和自己经历完全一样的电影,却愿意沉浸在别人的爱情里流泪。

每每看完散场电影的时候都要到下半夜三点多。

一连很多天,她都看到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子单独来看电影,男子下巴的胡须修成了醒目而复古的络腮胡。虽然所有的头发都用发蜡梳到了脑后,却仍有一缕刘海垂在唇边。纯白淡雅的英伦仿古衬衫敞着领口,少许蜷曲的汗毛慵懒地覆盖在胸膛上,格外性感。

男子的颈间挂着一枚银质项链,十字架吊坠上的碎钻反射出醉人的光芒,颗颗闪亮。

可是他们,就那样擦肩而过。

她回头去看他。可他并没有回头。

那一瞬,分外炫目,碎钻的光芒反射出十年前的画面……

在很久很久以前……

Ken玩直排轮玩到浑身淌汗时,总是解开衬衫的衣扣,每次都只松到第三颗扣就不再往下解了,古铜色的胸膛上露出一枚银质十字架。虽然他比别人更醒目,却也更容易比别人羞涩。大概如此,他从来不像别的男孩子干脆脱下整件上衣去秀排骨上的身肌,和身肌上的排骨。

但那时候还处于发育年代的他,少许蜷曲的汗毛慵懒地覆盖在胸前,令人怦然心动。

和他玩在一起的那群爷们豪放地说:“秀一秀身段嘛,别让六块腹肌白长着,身材是用来看的又不是用来收藏的。”

他孤冷一笑,“那得看是谁了。”

“呵,难道只留给非你莫嫁的那个人看?”

Ken不屑一顾地歪起嘴,登上直排轮,消失在人群里。

……

几天后,秋绘在电影院里又一次看到那个男人,但这一回男人的怀里搂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蝙蝠型的长款豹纹贴身缎裙,戴着墨镜和撩人的圆顶荷叶大沿帽,浑身上下渗透着千娇百媚。

这一回,她近距离地看清了那名男子——

他修长浑厚,肩膀宽阔,一对瞳仁深邃如海,浓密的眉毛直飞太阳穴,孤傲的鼻梁和完美的轮廓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熟悉……

那一刹那,他们四目相对。

秋绘一怔。

他不再是那个留着板寸的精致男孩,不变的是,他的胸前依然带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

是Ken!

真的是他……

她慌忙戴上风衣的帽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墙上一靠,仿佛他的目光在那短短的一瞬,已然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当那对男女从面前经过时,她敏感地察觉到女人的嘴角有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没有认出她。

而她,又似乎在哪见过!

第二天。下着大雨。

影院门口。她如期守候。

电影还没开场,一个穿着妩媚斗篷雪纺衫的娇娆女子站在影院门口,白皙纤长的手指间夹着根烟。

她正是秋绘昨天看到的那个女人。只是,Ken没有来。

秋绘低着头从女人身边经过,女人却伸手拦住了她。

她吐一口青烟,烟雾沁入秋绘的心脾,秋绘忍不住咳起来。女人的食指从秋绘的胳膊上滑过,玫红色的指甲盖反射出挑逗的意味。顺着她的手指,雪白的胳膊,再到她的脸……

秋绘努力地在大脑里搜索起这样的一张脸,终于她定神道:

“每天晚上都来电影院,是专门在等泽汐吗?”

“你也认识泽汐?Ken?Ken是很讨女人喜欢的大男孩,对不对?”女人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扑扇着,深褐色的美丽瞳仁闪耀出迷人的光,“你也很喜欢他吧?”

她用“也”字,看来这些年在Ken的身边没有缺少过女人。

“但是,他现在是我的男人,如果……想跟我抢,除了要有胆量,还得看你的本事哦!小姑娘,你就放弃吧。”

秋绘突然想起十几年前,有个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疯丫头,总喜欢整蛊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她和几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小男孩打得火热,还一次又一次嘲笑她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孤儿,没有爸爸也没有妈……

“黛琪姐……”

女人一怔。

秋绘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着童年时代短暂相处过的黛琪姐,邱叔叔情人的女儿,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妖精般的妩媚。这样一个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动心?她的母亲,无论是哪个男人要和她在一起,都必须付出很大代价。而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女人?

邱叔叔和黛琪的母亲。

Ken和黛琪。

爱情的命运,难道也有轮回么?

“你是谁?”她问。

“秋绘。”

“秋……绘……”

她一边重复着秋绘的名字,一边在记忆里搜寻,宛若浮起一丝印象,语气突然变得很慢。

“哦……你不是在石河子吗,怎么也来这里了?那么邱叔叔也来了?”

“没有。”

“哟,亏他还那么疼你,宁可把我们母女赶出去,也要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心肝宝贝。你却自己跑出来丢他一个人过,你还真能忍心哦,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你的母亲卷走了邱叔叔的钱跟人跑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拆散这个家的!”秋绘毫无顾忌地挑战黛琪,这语气,就像十八岁时的泽汐。

“你怎么还和过去一个样,整天‘邱叔叔’‘邱叔叔’的,枉他白养你这么大。”

长这么大,她从来不肯叫邱叔叔一声“爸爸”,童年的遭遇让她一辈子不相信亲人的安全感,直到邱叔叔离开自己的时候,她才后悔。

“不要告诉泽汐我们认识,也不要告诉他我们今晚的见面,不然,他真的会离开你。”

黛琪怔住了,仿佛被很久前自己欺负过的人抓住了把柄。自是是非人,才恐是非事。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别乱猜,我们只是一起读过中学,如此而已。泽汐已经失去了父亲,他除了恨邱叔叔,更恨那个抢走他父亲的女人,也就是你的妈妈。既然他不知道你就是他最恨的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就不要跟她提起你见到过我。如果你希望我离开你们的视线,我以后不会再来这家影院。”

秋绘把手指插入头发里,烦躁地抓了抓长发,下一个动作转身离开影院。

影院外的风呼呼地刮着,整个世界的雨都仿佛聚拢成了一束朝她泼来。

她的心莫名地涌起一阵酸楚。十年前分手时的疼痛再次向她袭来。

突然,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拨开屏幕保护——

是邱叔叔!

爸爸……

秋绘的泪潸然滑落,原来,他并没有离开。

所有快乐的记忆不可抑制地涌起,宛如宇宙间无处不在的强大磁场在颠覆着她内心深处的柔弱与决绝。

记忆,突然停止在那一夜萦绕着她与Ken幸福甜蜜的萤火虫。

时光仿佛被定格……

幸福又回来了。

原来,在十年前的雕花铜盒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飞出的不仅是贪婪、虚无、痛苦、恐惧,疾病、欲望,还有希望。

潘多拉带到人间的那个盒子里也曾封印着能拯救人类的东西,那就是希望。

幸亏,

当时没有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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