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湘放下了一切,跟着莫小奇去拍照。是莫小奇邀请她一起去的,他来跟苏湘说往公司递了辞呈,任志卿根本就不在,苏湘不知道是谁批了他的辞呈。他绝口不提,那几天他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湘也不跟他提起任志卿的事情,他们舒舒服服地在一起。苏湘觉得无波无澜,淡得像碗清水,莫小奇还喜欢逗她笑,他说最喜欢她的笑,笑时有千百种姿态,怎么样也看不腻。
那天,莫小奇早早就来家里找她,背着个很大的登山包,一身齐全的登山装备,手上拿着个照相机。苏湘那时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莫小奇却问她:
“敢不敢跟我浪迹天涯去?”
苏湘听他这样说,一脸的苦笑,她觉得他浪漫过头,甚至有点不切实际。‘浪迹天涯’这个词多么动人,可是却只出现在武侠小说里,就算在她二十岁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浪迹天涯,更何况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
当时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可后来,竟然也兴致勃勃地去买了一套登山装备,迷迷糊糊地跟着莫小奇去了。苏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他拿给她看的一组组照片?戈壁、沙漠、江南、小桥、老宅、寺院、欧洲、南非、人、事、物……于是她羡慕了?是他在说这些时,脸上那股子神采飞扬?每段旅途都有一组照片,每组照片都有一段故事,而每段故事都和他有关,于是她听得心动不已?还是,只是因为,她需要把自己放逐,把人生放空?
苏湘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她就是跟莫小奇走了,放下一切,工作、朋友、纠缠、什么都没带上。
莫小奇没有自己开车,而是带着她去买动车票,火车站人来人往,他俩穿着这身行头实在醒目。莫小奇排队买票,苏湘站在外围等他。四面八方的旅客不时回过头打量她,苏湘顿时觉得局促地很,一直往莫小奇的方向看去。
等了好一阵,莫小奇才从那一大排长龙里钻了出来,他把买到的票往苏湘面前一摊,竟然是武夷山,山高水远,苏湘一想到就累。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每到星期六,舍友就吆喝着要去爬山,说什么要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好得到成妖,作死系里那些招人怨的老师。可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躲得远远的,第一:她那时怕鬼,只想做人,第一:她没有特别讨厌的老师,第三:她真的很怕累,而且她们要爬的山都有两千五百个以上的台阶,光想就怕,去爬了,回来一定要脱层皮。于是,大家都说她懒,而那时一直与窈窕淑女无缘也是因为懒。而武夷山,她这辈子连在梦里都没梦到过。
看着莫小奇手上那两张车票,苏湘的眉皱成了一团,她说:
“能不能换个地方去啊?我不想爬山!”
莫小奇看她的样子却笑得厉害,也没说什么,拉起她的手就朝候车室走去。
苏湘本来还想劝劝他,或者就干脆说自己不去了,可手在他掌心里,竟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候车室里人异常地多,南来北往、拖家带口、谈话声、哭闹声……有人枕着行李就睡,有人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有人在吃着从外面买进来的零食……不知道是谁说过火车站就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贫富差距、世间百态在这里全可以看得见。
苏湘长那么大还没做过火车,读书的时候就在本城市,没有机会坐;后来跟了任志卿,他几乎不给她出门,唯一那次去庐山,却是他自己开车,于是也没机会;再后来,她出国,更是没机会了。而当此时坐在动车站的候车室里,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错过了许多,特别是严重地错过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如果不是莫小奇,苏湘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识中国的动车以及这人潮涌动的动车站。
莫小奇买了硬卧,苏湘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列车一直在钻洞,只有偶尔的时候,她可以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除了山就是河。
走了一段已是薄暮时分,夕阳燃着一抹呛人的红,沉甸甸地挂在山边,照在那满山满野的树林草灌中,于是苍翠的绿顿时镀上了一层喜人的金,那金沿着福建的山脉一路逶迤,起起伏伏,就像海上的波浪;而当那抹落日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时,粼粼的河水就铺上了细薄的金沙,大河两岸,万家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已是临夜,渔舟唱晚,灯红酒绿,城市的繁华、喧嚣就在她眼里的红尘之外。
列车再次驶进山洞时,窗外一片漆黑,车内亮着灯,苏湘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莫小奇的脸而他的眼在看着玻璃上她的脸。莫小奇不会深情款款,只是波澜不惊,有一种淡泊的暖意,而苏湘知道,他不过才二十四岁。
莫小奇看她,说:
“还有段时间才到,你睡一下,到的时候我叫你!”
苏湘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过一会儿睡意就袭来,让她的双眼招架不住,她迷迷糊糊叫着莫小奇,漫无边际地说着胡话:
“莫小奇,我以前深深爱过一个人,你知道吗?”
“他给我唱歌,给我写诗,让我坐在他的脚踏车后面,他带我去看观音,他说观音像我,这些,你都知道吗?”
“可是,你不知道,他却把我丢在半路上,我不认识路,回不了家。”
“我真害怕,害怕,你也那样对我!像我爱过的人那样对我。”
苏湘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沉沉睡去,莫小奇揽着她的肩头,手心轻轻拍着,入夜,草木萧瑟,车内空气微冷,沧澜,而夜色沉静。
凌晨的时候,动车缓缓进站。莫小奇轻轻摇醒苏湘,她睡眼惺忪,在冬日的清晨醒来,脸颊微红。看着窗外,恍惚包着团团的雾气,在雾里,层峦叠翠的高山似远似近。她还是迷糊,问莫小奇:
“到了吗?”
莫小奇点头,把她睡得凌乱的碎发夹在耳后,拉着她的手随着人潮下车,终点站,下车的人很多,他拉着她的手,紧紧地。
出了车站,一阵夹着湿气的风,吹得苏湘头脑清醒,她把脸往大衣里缩了进去。莫小奇在旁边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苏湘也没有觉得暖和多少。
雾气蒙在车窗上,还结着一层小冰凌,隐约可以看到外面越来越热闹,是接近闹市了。司机问莫小奇要去哪里,他累得很,偏着头,说:
“世纪桃源。”
后来莫小奇睡着了,苏湘把一件大衣盖在他的身上。
车子走了一阵,才停在一片建筑物前,司机对她说,世纪桃源到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叫醒了莫小奇。
莫小奇看了四周一眼,付了车钱,带着苏湘下车。
酒店的环境很好,清幽典雅,占尽了山的灵气和水的秀丽。弯了几个类似于小桥流水的回廊,才走进大厅。
苏湘跟着莫小奇来到前台,前台接待似乎认识他,称呼他为‘小莫先生’,莫小奇轻轻应了一声,说:
“给我房间的卡”
接待一脸为难,迟疑了好一阵,才说:
“是这样的,几天前,莫先生过来考察新的旅游项目,他说,您的房间一直空着是资源浪费,所以,昨天经理已经安排了外国游客入住。”
莫小奇脸色微变,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说:
“让经理过来跟我说清楚。”
苏湘再怎么傻也看得出来,莫小奇是这家酒店的老板之一,自己站在她的身边,立刻就觉得尴尬地得紧。前台不敢怠慢,立刻就拨了内线电话。不过才几分钟时间,经理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是个四十开外的女人,脸上赔着笑:
“小奇少爷,您怎么来了?”
莫小奇不看她,问:
“我的房间呢?听说你给我撤了!”
“我哪敢啊,是大少爷让撤的。”
莫小奇冷笑,苏湘从没见过他这样小,十足像极了任志卿,让她不寒而栗,他说:
“你们不要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和大哥的胜负还没分呢!”
莫小奇说完就拉着苏湘的手走了,经理紧追在后,喋喋不休地试图要挽回莫小奇,莫小奇无动于衷。
出了酒店的大门,苏湘还是一头雾水,又觉得茫然。莫小奇背着她站了很久,转过脸来时,却又是一脸笑意,他说:
“真是个扫兴的地方,早知道就不来了。”
苏湘看他笑也笑,却没说话。莫小奇又拦了辆出租车,说要去‘瑞祥’茶庄。苏湘坐在车上,笑着对他说:
“你这样绕来绕去,绕得我头都晕了。”
莫小奇说:
“等一下喝了瑞叔的‘十泡好茶’,你会觉得再绕他几趟都值得。”
说实话,苏湘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茶庄,一整片的建筑群,厅中一块大匾,龙飞凤舞的草书,她看了好久才看出来,‘寒夜客来茶当酒’,豪放,有隐士之风。
‘瑞祥茶庄’在武夷山脚下,所有的建筑物都笼在一层薄雾中,后面就是成片成片的茶园,甚至在厅里都可以隐约嗅到袅袅的茶香。苏湘觉得这个地方适合居住以及养老。
在看到莫小奇口中的‘瑞叔’前,苏湘在脑袋中已经初步勾画出了这人的形象,能住在这种地方,一定是仙风道骨,看红尘云卷云舒却心如止水的人,她这样想着,还加了一点美学的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