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们谁也不肯退让了，他伤心了，她生气了，将近一个月的举案齐眉终于亮起了红灯。盖着一床被子的两个人却是背对着的，苏湘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角落里的落地灯，任志卿很安静，或许是睡着了，或许没有，她猜着，如果没有的话，那他是打定主意给她脸色看了，谁怕谁啊，她才不在乎呢，谁先找谁说话谁就是乌龟，她这样想着，都可以从她脸上看到从鼻子和耳朵里冒出来的烟了。
苏湘把被子用力一扯自己全裹在了身上，然后把头蒙在被子里，只看到几根横七竖八的头发。任志卿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自己起身又去抱了一床被子，熄了房间里的大灯后他轻轻的躺回了床上，然后依旧无比安静。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她藏在被子里，无比昏暗，被子缠在她身上，她觉得特别闷，任志卿这次一定是睡了，不然怎么可能让她蒙着被子睡而不管她，每次只要看到她往被子里钻他就皱眉头，他说那样睡会把肺捂出毛病来的。
想着想着，她鼻子一酸就掉了眼泪，又很倔强地立刻就抹去，然后再掉，她再抹，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样就睡着了。
她会踢被子，后来是被冷醒的，身边只有一床被子，任志卿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心里害怕，掀开被子也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四周都静悄悄地，于是从浴室传出来的流水声就听得特别清楚，她循声走了过去，却在门口停住，不敢再往前一步。门是开着的，任志卿背对着她，双手撑在洗脸台上，清水沾湿了他短短的额发，在他的脸上流淌。
苏湘站在他身后，觉得手脚冰冷，冷意是从脚底窜上来，冷得她声音发抖：
“志卿！”
任志卿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很吓人，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对着镜子，他看到她眼神惶恐地站在自己身后，脚上没有鞋，她的脚趾缩成了一团，立刻他就觉得难受，比此时受病痛的折磨还要难受。她眼眶红了，他怕她哭，于是在嘴角扯了一抹笑，凄厉得就像雨夜花。
她一直看着他的脸，问他：
“你在做什么？”
任志卿全身都疼，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他扶着墙，那步子在脚上是拖着的，苏湘上去颤着他，问他：
“很疼吗？”
他在靠塌上坐下，摇头，说：
“不疼。”
他说不疼，她就难受，那难受像海一样，无边无际。
任志卿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脸上的笑清浅而苍白，说：
“你看你，睡出了一身汗。”
苏湘把脸颊靠在他的膝盖上，自顾自地流泪，这样他看不见。他的手就在她的头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发线，很轻很轻，声音也很轻，他说：
“我明天把合同签了，你回去好不好？”
她一直哭，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是不是觉得我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所以你觉得烦，就要赶我走？”
任志卿还是那样笑着，声音更没有力气了：
“胡说八道。“
苏湘把脸埋在任志卿的膝盖上，声音闷着，听起来筋疲力尽：
“是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也不要赶我走，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伤透了心，可我知道错了。”
“去睡吧，说这些做什么？”
苏湘紧着他的衣角，一直摇头，只是说：
“我舍不得你，真的，我舍不得你。两年了，我没有忘记过你，我想要遇见你，可是我又怕遇见你！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得不敢去靠近你！志卿，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她喃喃自语的剖白让任志卿的世界整个塌陷了，他靠在椅背上，眼睛睁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抬起手遮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可他知道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直到后半夜，任志卿吃下的安眠药才终于起了作用，苏湘拿了一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整夜整夜地守着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沉沉地睡着，眉目还是拧着。苏湘看不过去，又伸手去要把他的眉头揉平，可不管她怎么做，还是那样皱着，想起他固执的性子，就跟这眉头一样，她不禁笑出来，终于放弃了，还是看着。
破晓的阳光透过窗纱停在了她的脚边，她觉得刺眼，站起来捻息了落地灯。任志卿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然后下了楼，拿起电话，她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拨了出去，接通了以后，对方先开了口：
“志卿？”
“郑教授，是我！”
“苏湘？”
停了一会儿，却突然急起来：
“是不是志卿出事了？”
“没有，他刚刚睡着了。”
郑海云放下了心，两边都沉默了很久，苏湘觉得要说的话无比艰难，却不得不开口：
“郑教授，上次，上次你说的那个药，可以让李医生开一点给志卿吗？”
“你是说吗啡？”
“是！”
郑海云乍听之下也无比难受，挣扎着问她：
“真的那么严重了？”
苏湘鼻子一酸，捏紧了话筒，桌上铺着的那方白色芙蓉覃，花纹复杂，印在她眼底，眼花缭乱，而她的手指就在上面不不停地画着圈圈。最后，她说：
“求您跟李医生说说，让他给志卿开药，他每天晚上都疼，昨晚还一直吐，可他什么都没吃，吐出来的都是水。”
“可，可那药用下去，不就是，不就是说我们家志卿……”
“求求您了，让他好过一点，让他好过一点……”
“郑教授……”
“我，我跟老李说说，这件事我要跟老李说说，我去找他说说……”
苏湘知道郑海云比任何人都要接受不了，甚至她觉得郑海云在哭，于是她默默地挂了电话。
再回到楼上的时候，任志卿已经醒了，看见她进来，淡淡地笑着，如今，他连笑起来都吃力。
苏湘也笑，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脸，说：
“晚上我们去沙滩走走好不好？听李小姐说，今天晚上那里很热闹。”
任志卿点了点头，她笑得更开心了。虽然还是冷，可已经早春了，窗外枝丫上的腊梅只剩两三朵，安静地开放在阳光下，映照得她笑面如花。
一整天，任志卿都是睡睡醒醒，晚上临出门的时候，苏湘嫌他穿得太少，又拿了一顶毛线帽套在他的头上，又把他的围巾和大衣拢紧，终于看他密不透风了，她才心满意足地牵起他的手出门去。
沙滩倒是比超市近多了，他们两个并肩走在细软的沙子上，今晚不冷，微风吹动海水，海面轻轻飘动起来，波光粼粼，明月高悬，星空璀璨如河，那样近，仿佛就压在头顶，而那些星星伸手就可以摘到。
她心里也跟着开阔起来，放开他的走，自己跑去前边，倒着走路，一下看踩在沙滩上的印子，一下看海面，一下看他，脸上始终笑意不断。
璀璨的星空、无垠的海岸线、粼粼的海水，还有她的笑，一切的一切都让任志卿心动不已，他心里苦涩，可却还是笑，说：
“你不要跌倒了。”
苏湘跑回他身边又牵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说：
“我去买菜的时候遇到李小姐，她跟我说，今天有一场当地大学生办的‘沙滩晚会’，好玩的可多了，她还说，会选出‘晚会公主’和‘晚会王子’，我以前只顾拼命读书了，从来没有去参加过晚会，今天一定要好好弥补一下。”
“我记得你去听了唱诗啊！那首诗叫什么？我听了半天却还是没听懂！”
苏湘白了他一样，说：
“你是奸商嘛！艺术对你来说难度是挺大的，我能理解。”
她边说边垫着脚尖往前面张望，嘴里还嘟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