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始至终，孙涟漪都紧紧地抱着茉儿的牌位没有放开。
她寝宫中的宫女们看到孙涟漪这般颓然的回来，喊也不好喊、管也不敢管，又想着茉儿那般调皮可爱的姑娘走了，各个都是悲从中来，就默默地看着孙涟漪走回到了茉儿从前的房间里。
过了没有一会儿，宇文神举也跟来了，他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仍然是没有走进去。
这两个月里，他都没有再踏入这个房间了，甚至他连这个寝宫都不敢来。
此时此刻，门外的他，屋里的她，都沉默着。
两个触景伤情的人，却都安慰不了彼此分毫。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宇文邕才过来了。
他刚回宫实在是有很多事情要忙，艾青也是方才等宇文邕见完了高氏子孙之后才通报给他孙涟漪的事情，他也是这一会儿才刚知道茉儿已经过世两个多月了。
宇文邕料想到孙涟漪此时必定伤心欲绝，他把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都推后，脚步匆忙地就往孙涟漪的寝宫赶，近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艾青和后面的太监、宫女们都追得气喘吁吁。“皇上，您小心些！”
宇文邕哪里还听得到，他进了孙涟漪的寝宫就直接往里面走，在茉儿的房间门口看到了宇文神举。
“皇上……”宇文神举也是几个月没有见过宇文邕了，此时却还来不及行礼，就先拦住了对方，轻声地提醒道。“涟漪可能……已经猜到了。”
“涟漪猜到了什么？”宇文邕本是疑惑，可是看到宇文神举悲伤的神色，便瞬间明白了过来。“神举，有关解毒圣手那件事……”
“臣并没有要质问皇上的意思。”宇文神举的声音很轻，态度也仍然是十分的恭敬，可他这般的大度反而让宇文邕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宇文邕正想要说些什么，宇文神举却往后退了一些，给他让开了路。“皇上还是先去看看涟漪吧。”
宇文邕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里，又顺手把门关上了。
孙涟漪一直独坐在桌几之前，她已将茉儿的牌位放在了桌上，这样就好像她和茉儿在面对着面一般。
宇文邕走到了孙涟漪的面前，她都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是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涟漪，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茉儿她……逝者已去，你别太难过了……”
孙涟漪这才将视线从茉儿的牌位上收回来，抬起眼去看宇文邕。
她已是过了晴天霹雳时的激动，此时孙涟漪的语气平静，可目光却是着急的，她紧盯着宇文邕，似乎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邕哥哥，我问你，真的有解毒圣手来看过茉儿吗？”
宇文邕知道已经瞒不住了，他又是一声叹，然后微微地低下了头。“当年我派出去的人，找到那位解毒圣手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
孙涟漪原本往前倾向与宇文邕的身子突然向后倒了一些，她似乎突然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只能瘫坐在地，轻阖双眸。
“涟漪，虽然没有解毒圣手，可是这些年，我也找了不少名医来看过茉儿，可是他们都说，茉儿实在是……”宇文邕的话还没有说完，孙涟漪突然笑了起来。
原本她只是无声地扬着嘴角，然后就开始出声地笑了出来，还越笑越大声。
“涟漪！”宇文邕见孙涟漪笑到快喘不上气了都还不停，连忙起身越过桌子去拉她起来，只是孙涟漪刚站住，就推开了宇文邕。
她本就悲怆攻心，身子又不稳，这么一推使得自己更是后退了几步，靠到了身后的柜子才是勉强站好。
“涟漪……”宇文邕看着孙涟漪跌跌撞撞就是满目心疼，他想要上前，孙涟漪却是抬手阻止了。
“茉儿中毒颇深，若是由我来医治，只怕一年半载都活不了，你肯为她访遍名医，留她精心照料，她才能续命到此，已是要对你感恩戴德了……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也是因为我和她做姐妹的缘分不够深，自己又任性妄为，怪不得别人……”孙涟漪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冷静如昔，她说完停顿了好长时间，才又朝着宇文邕轻声地笑了起来。“可是邕哥哥，你为什么又骗我？”
宇文邕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孙涟漪。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他清楚，她的心里却在嘶吼。
“我为什么这么傻？你早就骗了我一次，还一骗就是近二十年，我怎么还会继续相信你？”孙涟漪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哽咽，然后就是嘶声力竭地哭喊。“你跟我说有神医可以医治茉儿，你跟我说她可以好起来的！可是你却再一次骗了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涟漪！”宇文邕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去将泪流满面的孙涟漪抱进了怀里，“我承认，我是自私，我想着只要茉儿在宫里，你就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我才……可是我这么做，也只是因为我在乎你，不想你离开我呀！”
孙涟漪安静地被宇文邕紧拥着，许久之后忽而是冷笑了一声。“你说对了，茉儿不在了，我就会离开皇宫，离开这个冰冷的、只有欺瞒哄骗的地方……”
宇文邕的身体一僵，孙涟漪就顺势推开了他。
她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抬腿就往门口走去了。
宇文邕并没有立即就去阻拦，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过去，正好在孙涟漪刚要开门的时候再次把门堵上，将她死死地压在了门板上，粗暴地夺取了她的呼吸。
孙涟漪愣了一下，便是立即挣扎，可宇文邕极其用力地按着她的手腕，她根本挣脱不开。
宇文邕此时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他又气又恼，却又是对拼命反抗的孙涟漪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才敢如此放肆！”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过谁！”孙涟漪方才咬破了宇文邕的嘴唇，自己的嘴角便也沾了血。
这艳红一衬，更显得她此时面无血色，在更早的时候，也已心如死灰了。
孙涟漪想起宇文邕从前说过相似的话，他是笑着说的，她当时就相信了，可原来，从来就不是真的。
高延宗也对她这么说过，孙涟漪知道是真的，可那时她却是假的了。
此时，她面前的宇文邕眼里满是悲怆，可到底是真怜惜，还是假慈悲，孙涟漪已经不想去分辨了，她只是笑着望着他，细若蚊蝇地问道。“皇上，您动过心吗？您……会为一人茶饭不思、魂牵梦萦吗？”
自遇上宇文邕起，孙涟漪便以为情既是如此，是酸的醋意，是甜的欢笑，是苦的相思，是辣的误解，是咸的泪水。
可重遇高延宗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情不止如此。
情之所钟，情之所至，有些人避之不及，有些人甘之如饴。
“你怎知朕没有动过心？你凭什么就这样把我们两个的过去全都断干净！”宇文邕看着孙涟漪脸上的生疏和淡然，反而越发地生气了，“孙涟漪，朕想要什么女人不行？之所以一直不封你为妃，不是朕不想，是朕知道你不愿意变成后宫之中的女人！朕不用名分捆住你，只留你在这殿里，留你在身边，就是希望能想见你的时候就见，你当真不懂朕的心意吗？”
“皇上的心意，奴婢哪敢揣测？”孙涟漪仍是冷笑着，“奴婢还以为，皇上是嫌弃涟漪这两度为人妾室的身份。”
“你！”宇文邕气得浑身颤抖，可对着孙涟漪却又无法发作。
她这话说得平静地好似与她无关一般，可宇文邕却是看不得孙涟漪如此羞辱她自己。
“皇上，您当真以为，我不爱权势，能舍得荣华富贵吗？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就喜欢淡泊名利的女子，我才装成这样的！后宫之中见到皇上就想扑上来的人太多了，您记得住几个？不用点儿欲情故纵的伎俩，怎么抓得住男人的心？”孙涟漪又是笑了起来。“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我的心思怎能单纯？这表象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怎的连皇上这等耳聪目明的九五之尊也会看不透吗？”
“够了！”宇文邕不愿再听，大声喝止了孙涟漪。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话只会越说越让人寒心。
宇文邕冷静了片刻，然后松开了孙涟漪，打开门走了出去。
宇文神举一直就等着门外，方才听着屋里的两个人吵了起来就已经十分着急了。“皇上！”
“都给我听好了……”宇文邕面色不善，旁边的人都是吓得不轻，已是有些宫女、太监跪下了。“你们……好好看管孙涟漪，不准让她再踏出这殿门一步！”
“皇上！”宇文神举还要为孙涟漪说清，宇文邕却根本不听，转身就气冲冲地走了。
“宇文将军，你去看看孙姑娘！”艾青也是着急，这边一嘱咐完，就连忙去追宇文邕了。
一大帮人陆续跟着走了，最后只剩宇文神举一个人，他站在门口，隔着半掩着的门望着跌坐在地上的孙涟漪，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涟漪忽而轻声地呢喃了起来。“他是皇上……他再也不是我的邕哥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