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孙涟漪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勉强，可却又十分坚定，“虽说此举，是有违关大叔自己的意念了，可我始终认为，人能活着，才有希望，才是最好。涟漪忍不住就是‘多此一举’了，请三娘务必答应我。”
“就算是涟漪你不说，我又怎能眼看着他去送死。”菁三娘看了看关防风离开的方向，才又望着孙涟漪，目光充满了感激，她忽而朝着孙涟漪屈膝，行了个礼。“多谢姑娘成全。”
“三娘就别跟我客气了。”孙涟漪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似乎是释然了很多，“你我皆是有诸多苦衷，平日所为，太多身不由己。你与关大叔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这难得盼来的相守的缘分，虽是迟了，可总好过不来，三娘好好珍惜。”
“嗯。”菁三娘点了点头，莞尔一笑。
三人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之后，菁三娘和关防风便是准备启程了。
关防风将两匹马儿系在树干上的缰绳解开之后，便牵着它们过来了。
他望着正在和菁三娘告别的孙涟漪，目光里有些担忧，“涟漪姑娘，你当真要自己走回邺城去？这一路可是……你还是骑着马吧，我和三娘留一匹就好了。”
“不行，哪有人质还能骑马回去的？我就是得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疲惫不堪才像是劫后重生的样子嘛！而且你们是在逃难，同乘一骑，马儿跑不快的，这后面难保是不是还会有追兵，你们还是确保能跑得快些才好。”孙涟漪自然是不肯去接缆绳的，还调皮地背起了双手，“关大叔不必担心我，我身上还有银子呢，走累了我就找个客栈先歇歇脚，再慢慢走。我可不亏待自个儿，就是有想讨我便宜的人，通常，最后都是得不偿失的。”
孙涟漪笑得有些得意，那狡黠中带着些傲气，好似周身都有着一股夺目的光芒一般，她在人群之中绝不没入，可却又是谁人都不敢去招惹她。
菁三娘倒是比关防风更放心些，她对孙涟漪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以孙涟漪那般聪慧机灵，什么人什么事想难住她可不太容易，菁三娘这么想着，也就更是宽慰了，“涟漪，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孙涟漪莞尔一笑，颇为自信，“唯盼我与三娘再见之时，已是天下太平之日。”
“希望那一天，不远了。”菁三娘向孙涟漪颔首，然后眼光不禁飘远。
她好似忽而看到了什么，神情先是一惊，然则却是苦涩得非常，好似这一瞬间，她已是过了一生那般久远。
孙涟漪正是不明所以地看着菁三娘这神色的转变，她却是突然感慨了一句。“涟漪的飞雪，果然是好马呀。”
“飞雪？”孙涟漪疑惑地轻皱了一下眉，还来不及细问，耳边却是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
这声音颇为耳熟，她回首去望，真的看到了飞雪，而马上的男子，还看得并不清楚，但应当是她想到的那人。“延宗……”
菁三娘的笑容已是颓然，方才心里重新燃起的希望，现下又被全数浇灭了。
她望着身边目光凝重的关防风，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句，“原来……真的能在一起的时光，竟是这么短……”
“三娘，他是一个人来的，我拖住他，你们快走！”孙涟漪着急地推着菁三娘和关防风上马，菁三娘却是不肯，忽而又将匕首抽出，抵住了孙涟漪的颈项。
“三娘，你做什么？”关防风惊讶地看着菁三娘，他想上前去夺刀，却又怕误伤了谁，只能止步不前，站在旁边干着急。
菁三娘并没有回答关防风，只目光深沉地望着孙涟漪，轻声地说道。“涟漪姑娘，记住昨个儿奴家与你说的话，你定能助主上成就大业，我水蔓菁就是去了黄泉路进了阎王殿，下了十八层地狱，也能看到那一天的。”
“三娘！”菁三娘此话一出，孙涟漪既是已经知晓，菁三娘要再用苦肉计，以一己之命为她挡下所有怀疑了。
孙涟漪正还要出言阻拦，菁三娘原本抵在她颈项上的匕首，就是忽而捅入了她的胸口，孙涟漪即刻就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涟漪姑娘！”关防风想伸手去扶，可是菁三娘一拔出匕首，孙涟漪就是跪倒在了地面上，他便不敢再去碰她了。
孙涟漪粗喘了几口气，仍然倔强地抬起头，抓着菁三娘的衣裙，不愿她再做傻事，“三娘……”
“涟漪，人能活着，才有希望，才是最好……你自己说的，别忘了……”菁三娘低着头望着满目泪水的孙涟漪，忽而笑了起来。
然后她的笑容变得狰狞了，她抬起拿着匕首的那只手，上面还有孙涟漪的血，菁三娘也是不擦不清，就是又一下子将要往孙涟漪的身上刺去。
她知道，不远处正在向他们飞奔而来的飞雪身上，高延宗的弓箭已是对准了她，定能在她的匕首碰到孙涟漪之前了结了她的性命，了结了她这坎坷苦痛的一生。
菁三娘又是笑了，她笑得绚丽，笑得妩媚，笑得美丽不可方物，让关防风又想起，多年前邺城大街上，他重遇她时，她那周身散发出的光芒。
“三娘！”关防风突然推开了菁三娘，他打掉了菁三娘手上匕首的同时，也挡在了她的面前。
高延宗那一只瞄准的箭，就是飞速地嵌进了关防风的后背里，直接将他的胸膛射穿。
“关大叔……”孙涟漪眼看着关防风倒在了她的面前，她想过去看看他，却是再无力往前，只捂住胸口疼得浑身发颤，心如刀割。
菁三娘被关防风一推就是跌坐在了地上，她看着关防风身在一滩血之中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高延宗已是赶到面前指剑向她了，菁三娘才是回过神儿，咬牙切齿地吼道，“高延宗！”
“菁三娘！”高延宗方才亲眼看到菁三娘刺伤孙涟漪，已是怒火攻心，举剑就是要杀她。
“延宗……”孙涟漪忙是拉住了高延宗的衣袖，她不能明着让他放过菁三娘，只能先求他救关防风，“救……救关大叔，他……他是无辜的……”
“涟漪！”高延宗眼看菁三娘已是眼神迷茫，似乎暂时没有攻击能力了，他才先放下了剑，半跪在了地上让孙涟漪靠在了他的臂膀里，看着她捂住的胸口依旧在向外冒血，心疼不已，“你都已经这样了，还让我去救别人！”
“我……我没有他伤得重，只是……疼……而已。”孙涟漪喘着粗气，却仍是让高延宗先去看看关防风。
高延宗无奈，听孙涟漪这么说，只得妥协。
她毕竟是医者，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也看得出来关防风流的血更多，只得先让孙涟漪平躺着，将她轻轻地放到地上。
高延宗这就准备去看关防风了，却发觉不知是何时，菁三娘已经小心地捧起了关防风的上身。
“关大哥……”菁三娘让他避开了身后还有冒出的箭羽，轻轻地将关防风拥进了怀里，已是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傻？”
“小……小蔓……”关防风费力地说着话，还勉强地笑了笑，“我……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能带你走，我……是我害得你，越陷越深的。”
“关大叔，你别再多说话了。”高延宗上前来，看着关防风的伤势也是一阵心惊，他那一箭带着对菁三娘的恨意，用了十足的力道发出，误伤关防风，他也是无意的。
可目前看这状况，关防风未必能等到他们在附近寻了大夫来。
“五……五王爷……”关防风仍是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菁三娘，怕她再受伤害，他抓着高延宗的手就是着急地说着，“三娘……三娘她，她诸多身不由己……她，她不是有意伤……伤涟漪的……”
“关大叔，别说这么多了。”高延宗小心地折断了关防风胸口的箭头，“我先背你去找大夫。”
“我……我知道……我这是，命不久矣了……”关防风却一直摇头，喘着粗气，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就让我……让我再和小蔓，多待……待一会儿吧。”
菁三娘紧紧地抓着关防风的手，就是一直在哭。
关防风的视线已是有些模糊，却仍是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擦干她的眼泪，“小蔓，你……你别哭……虽然，你哭……也好看，可是我……咳咳！”
“防风！”菁三娘眼看着关防风一口血吐了出来，那一抹鲜红刺眼的，竟是让她比身受此伤还要痛，“防风……”
“吓着你了，对……对不住呀……”关防风的嘴角仍然是在不停地向外渗着血，可他此刻躺在菁三娘的怀里，笑容里却是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小蔓，你还是笑着……更好看，我喜欢你……笑……”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突兀地被无声的空气截断，留在了关防风已然闭上双眼的脸上。
他仿佛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仿佛看到了那初遇时，她最纯真无邪的笑颜。
“你这小丫头，怎么打起架来比男子都凶？”押送队伍中突然有人打架，他把始作俑者拉了出来，却发现是个瘦弱的小姑娘，虽是灰头土脸，却是目光晶亮，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
就那么一眼，便是看进了他的心里去，她一笑，他一恍，就是一辈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