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震山这会正在回西河上流的一座后山的一块空地上站着,他是从昨夜就一直站在那里的。月亮可以为证,他真的好像没有移动过半步。他正前方五步不远处,立着一块白石墓碑,墓碑新如白玉,其实大致原因是因为他隔断时间就会过来清洗扫墓,就像刚刚奠基一样的新颖,清洗墓碑,一寸一寸都抹的一尘不染,这比他爱惜自己猎刀的擦法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每次来,不多说,擦完墓碑,就擦自己的那把柳月回旋刀。这刀,是墓主人亲手为他制作的。光阴荏苒,命运难料,刀的锻造者与使刀者已经阴阳两隔了。
一直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整夜里他的思绪都在打转,转向那已经离他已经很遥远了的过去-----
石碑上的名字是她的,而且苏震山很早就听说了这人的名字,那时他不过三十左右,她也刚过了二十一,村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这里最好看的女人,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回西河边,她那天在洗衣,他也刚从山里打猎往家里赶,路过那里,不经意的一瞥,发现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在雾气烟绕的河边,东边的阳光那天精妙的普照着她,不到两秒钟时间,他决心要娶到她,他去她家提亲,在被他岳父拒绝后,他又去了三回,终于如愿娶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有谁明白,这是一抹深深地苦笑。妻子下嫁于他不久,之后他们有了一个男孩,他们的孩子。
过了几年,他母亲却中风瘫痪了,但那时家中大小琐碎都是她有道的照应着,老人的梳洗温凉,头痛脚酸,孩子的冷热病寒,他的记忆里,这些家庭常平事有他参与的地方竟然是刷空的,好大的一大片的空白---很久之后苏震山才发现自己原来那断时日竟然什么都不用去操心的。直到妻子过身,懂事的儿子从第二天就接上了妈妈的一切活计。种菜浇水,洗衣煮饭,在看上去瘦小的孩子却干的头头尾尾都整整齐齐,孩子告诉他,这时平时他娘都一边做一边教着的。“喂,你知道吗你孩子他今年才十四呢。”苏震山呆呆的对墓碑说着。
之后,自然安排让王新海的媳妇每天给老母亲沐浴擦洗。他没听过儿子说一句喊累的话。他在想,自己去干什么了。其实哪用多想,他每天就如几天前一样,早早进了山,在山中与几位熟识的猎户比猎杀,追熊赶鹿,射兔围猪------一天两天正常甚至好几天的时间蹲在山里,然后几天时间下来没了干粮了,疲惫着拖着猎好的猎物就回到家中,杀好皮毛,放在大门口,他随后就拿起酒坛把自己灌个烂醉。他那时对妻子的死不能释怀,精神萎靡,觉得索然无依。哼,---原来自己就这样做一个父亲,做一个那样的儿子,也曾经做一个那样不堪的丈夫呢。
他的泪水在夜里静静的流,他的心如刀割般一阵阵搐动,让他这个四十三岁的----被当地人们认为比钢铁还硬的男子在夜风中低声的呜呜饮泣着。他不知痛快的哭了多久,就这样站到了天亮。望着天边渐渐发白的一边天幕,他从回忆中清醒回来,留意到今天的自己,竟是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是对家,对母亲,对儿子,和以前没两样,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他难受极了,此时哭不出来了,满腔的自责和悲切狠狠的翻滚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个极度卑劣的人,嘿--嘿--嘿----他终于无法忍受,对着天空一阵狂笑--嘿嘿---愤怒和羞愧让他感到自己无能,柳叶刀随怒晃手一抛,闪出一道白色的光芒飞射出去,回旋的刀锋划过四周的十几棵大树,群树拦腰齐断,枝叶断枝随着刀风回旋的力道在空中飞散乱舞----窸窸窣窣的打破了一度属于清晨的宁静。
“可-惜,这手---好刀法--”一句阴森森的声音从苏震山背后响起。
因为一听,这不是像人类的喉头发出来的,虽然说得话音叫人话。
苏震山正在悲愤交集中,不经意间被吓了一跳,闻声回头,一位身穿大红袍的瘦削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十步开外。
苏震山内心暗暗震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站在那里?”来不及打量,随即问道。
“你是什么人,没见过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苏震山感到这位不速之客是来着不善,善者不来。他才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只见这人精瘦的出奇,手中一把大弯弓,是弓?当他眼光落在瘦子背上的箭筒---该是箭筒里的箭翎,他心一下猛然紧缩地打出一个颤栗,他认的这样的箭翎,就在八天前已经见过,就在村长的议事院里,现在那里还放着这样的箭。
没错,谁知道,箭的主人来找他的箭了吗?
“僵魅主,果然是你”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还有人认得我,嘿嘿嘿”
“幻翎魔箭,早已听闻。”
“我的箭不是让人听的,嘿嘿嘿”
“我也见过----”
“见过我的箭的人只有一种人-----”僵魅主转动干枯的脖子,蔑视地盯着苏震山,顿了顿说道:“就是死人”。
冷汗一下就从苏震山全身毛孔溢了出来,后背飙起一身凉飕飕的寒意。不是因为僵魅主说到死人让他害怕,而是苏震山才留意到村里也有状况了,四面八方皆有骚动的响声,呼天叫地的一时间混乱嘈杂。知道进村的不单单是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很显然被一班来历不明的人的侵犯了,不过现在他根本走不了,心里担挂母亲和儿子的安危,儿子还没醒来,就算醒来,也只是孩子,而且母亲腿脚和年事都不方便,最主要的是他的母亲吃了药,也是没到醒来的时候。
“不见得吧,我就见过一匹死马身上也插着你那样的一支箭,哈哈,不知道我是否眼花,还是那支箭不是你的”苏震山这时绝对要速战速决,他在僵魅主面前,这个传说中的魔鬼般的杀手,他今天遇到这样的人物,由不得他做其他设想,已准备拼死一搏。他深知格杀交战,气势可不能随便输给人家。他又是个不善言谈的人,现在的他只想先激怒对手,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僵魅主的右手和肩膀,全神防备着僵魅主拔箭的先兆,他实在是没底。
僵魅主没想到苏震山竟说出一番话来嘲笑自己(一般来说,这种嘲笑的力度还太弱了。但是)辱羞感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想到那天浪费掉的那支箭,一直心高气傲的表情这时扭曲的显得更加干瘪丑皱。
真的够丑,够皱,苏震山真的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头脸。
“嘿嘿--嘿”僵魅主的自尊心一时无言以对,愤怒地按捺着自己,用力的只在那儿干笑。他有些后悔没有拔掉马头上的箭,以后传出去,他不会被人笑死也会被人气死的。
不过,两个不会说话的人真的让气氛很尴尬。
“嘿嘿嘿..”苏震山也学着他音调用力的干笑着。
“嘿嘿嘿,嘿嘿嘿”僵魅主真的没想到,以前在他面前一听到他的名号的人都是手脚乱颤,跪地求饶的。但是今天的这个汉子却真的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他真气恼。
安静-----两个人不再无谓的笑了。
两人的四周,没有风,树叶没有摇,枝头也没有晃..
除了树上早出林巢的鸟儿,轻轻地啾唧着,不少的从树枝的一头落到另一头,过后。
安静的精度和净度又回落到了极点。
这时苏震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今天觉得有些陌生的----呼吸换气的环流声,轻微的不能也不敢再轻的咬牙声,以及那咽吞口水时细小的咕噜声,这些声音只能证明这里充斥着一种死寂般的空静和压力巨大无比的自己的紧张。他觉得有两条无形的绞索在拉扯着他的脖子。他想地挣脱开绞索。
---还是死盯着僵魅主,要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差不多十步而已,这十步距离里,对他来说,这世界上现在最真切的距离,就是可以感觉到生死的十步距离。更何况内心深处---------他终于见到让他这些天来莫名心跳加速的猎手了。
他知道要变换角色了,他现在是一只狡兔,而且要做一只狡兔中的王,由一个出色的猎手到沦为一只待毙的兔子,他真的平生从来没有想过,在他死去的妻子的坟墓面前,他想到不能让她看到一直勇敢无畏的他,有丝毫的退却,一下子意念又回到了儿子和母亲的安危上来-----他顿时冷静了不少。僵魅主的安静就像一具死尸,一棵枯木。
没想到,自己的激将法不能得逞,他除了等对手先出手,他现在毫无办法,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速度跟他面前的这具如干尸般的人,有一大段距离,或者说,根本没到相提并论的地步。
还好他发现自己除了紧张和心跳快速之外,他意识还算很清醒,他清楚,他丝毫没有害怕,就算开始他害怕过,但是现在真的没有了那份顾虑,这是多么重要的发现,他这时竟然朝僵魅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