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黑面武士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去，只见刚才那个寒碜的丑鬼耷拉着草鞋啪嗒啪嗒地追了过来。
“这厮，何时追了过来？”
黑面武士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位白衣浪人。左膳却是一脸的不在乎，依然毛着腰紧追不舍。
“喂！还是算了吧！看你也曾经是个武士，即使如今再落魄，也不要搞这种把戏吧。”穿开裂外罩的武士喊道。
“嗨，算了。跟这种人计较什么。我说刚才你说的杨桐林那个事情，他本人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这二人撇下左膳，继续唠着家常。
“怎么考虑的？哼哼，那我就让你们听听我是怎么考虑的吧！”这时身后的左膳插话道。
“滚开！真是纠缠不休！”忍无可忍的黑面武士拔刀而出，刹那间一道白光闪过。
“哦哦哦哦，危险危险！”左膳这才发出声音。这声音不像是恐惧倒像是在发笑。冷笑中，左膳依然怀揣左手。
“拔刀了，拔刀了。一旦刀出鞘，想收回去可就不可能喽！丹下左膳啊，即使你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出手啦。”左膳说着将脑袋探到对方侧面瞅着对方，然后慢腾腾地从怀中抽出了左手。与此同时左膳像是大吃一惊似的打了个哈欠说道：
“啊啊……知道了，想起来了。原来是石川家，嗯，石川左近大将。”
殊不知打哈欠就意味着左膳要开杀戒了。而这位黑面武士自然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丑鬼有何等危险。
“休得狂妄！看我一刀将你劈为两半！”黑面武士举刀便砍。
接下来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只见左膳只将左手轻轻往左边一挥，腰间便只剩下了濡燕刀鞘。此刻的刀鞘张着黑糊糊的嘴正对着天空，而濡燕刀已经握在了左膳手中。
就在一瞬间，只见濡燕刀刀尖上红光一闪，一条血线便飘落在沙石之上。
再看刚才那位黑面武士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了。原来是肚子被豁开了。
“嘿！快回来，回来！大事不好啦！”穿开裂外罩的武士冲着走在前面的队伍大声喊道。
五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竹田起初听到身后传来的喧闹声并没有觉得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不要吵吵闹闹！”竹田大概认为那只是同伙间的打闹。
这时三两个年轻武士跑到队伍最后查看情况，只见已经有四五个同伴或半蹲在树下呻吟，或在海岸边痛苦地翻滚着。穿开裂外罩的武士踉跄着跑到海岸边，一头栽进了水中，再也爬不起来了。海浪一阵阵地拍打着那张平静下来的脸。
“竹田！竹田大人！是刚才那个枯瘦浪人！”
“不好啦！此人甚是厉害，只瞬间就死了数人！”
“如此刀法实属罕见！”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叫道。——不惊叫倒是奇怪了，要知道对手是丹下左膳。
即便同伴如此大呼小叫，竹田仍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做梦也没想到已经有数个同伴命归西天了。
竹田从前面一声大吼：“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竟敢惊扰石川大将的队伍，休走，拿命来！”
休走——即使不说休走，未将茶壶得手的左膳是不会走掉的。
被数十人围在当中的丹下左膳一副睡相地手提濡燕刀。刀上鲜血淋漓。
此刻左膳袒露着胸口，身上的长衫正随风飘摆。不知何时脱掉的草鞋并排斜插在腰间。这姿态看着倒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
竹田若是亲眼看到了自己同伴是如何被斩杀了的话，或许还能采取一些什么手段。但是一直处于队伍前方的竹田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竹田仍然觉得可能只是同伴们过于紧张而相互间擦枪走火而已。
“竹田大人，不好啦。”
再次听到同伴们惊叫声的竹田抽刀转回身就往队伍后边走去。
“哼哼哼，我本为夺人性命而生，只斩杀数人实在不过瘾！”
左膳这么说着又是一阵冷笑。然后左膳撅起嘴“噗”的一声吹了一口气，原来垂在眼前的头发挡住了视线。
左膳轻蔑地吹弄着额前的头发，根本未将竹田放在眼中。
“我来接小儿去见阎王爷来啦！”左膳一声怪叫，双脚点地“噌”的一声身体横着飞将起来，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只听见一声惨叫，竹田被从右肩到左肋劈为两半。
竹田的尸首即刻滚落在了地上。
余者惊恐万状，四散奔逃。
六
一脸怪笑的左膳紧追不舍，紧接着又有一两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手中的濡燕刀挥舞得出神入化，而石川左近的手下们东倒西歪地散落在白色沙滩上。
竹田这位头领也倒在血泊之中，哪里顾得上什么茶壶。
天空云彩掩映。精致的轿子斜着停在沙土上。
左膳走近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左膳想要得到的东西。
左膳挥起手中的濡燕刀三下两下便豁开了轿子，轿子中赫然端坐着一个锦囊，锦囊中套着的正是左膳的猎物——茶壶。左膳用刀尖将锦囊挑了过来。
这就是石川左近大将引以为豪的吕宋岛舶来之茶壶。左膳将濡燕刀插到地上，用单臂和嘴解开了锦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拴着红绳子的茶壶，这与自己所寻找的猴壶相差甚远。
本来就没有抱太大希望的丹下左膳并没有过分失望。
原本打算把往来于宇治的茶壶全部抢到手，这样说不定就能撞到猴壶。如此考虑的左膳到处嗅着茶壶的味道。
现在左膳已经得到了第一只茶壶。
左膳伸手取出随身携带的砚台盒，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子。
只见本子扉页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收集心愿之百壶
享保某年七月吉日
原来左膳为自己定好了目标，要从大名们的茶壶护送队伍中收集到一百只茶壶。虽然说写的是吉日，但是对于那些被斩杀的人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吉日，而是祭日了。
这行字只是左膳的第一次记录。
丹下左膳将本子垫在膝盖上翻开了第一页。单臂在此时显得尤其不便。
左膳将随身砚台盒放在地上，左手执笔，蘸满了墨水写下了又一行字。
石川左近大将之茶壶一个，澎湃海潮为证。
于骏州千松原
写完这句话后，左膳一把抄起茶壶若有所思地说道：
“澎湃海潮……想必这茶壶也想回归于大海之中吧。”
扑通——
说着左膳左手一扬，茶壶便被海浪吞没，顷刻间便无影无踪了。然后左膳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左膳深信在收集的一百只茶壶当中必定能遇到真的猴壶。
执迷于茶壶的左膳无论什么茶壶，只要是只壶就想得到。或者说只要用人血喂饱了濡燕刀就可以了。
左膳继续信步徘徊。
七
从东海道道旁的草丛中猛然间跳出个白衣独眼单臂的浪人——一名专门猎杀茶壶队伍的浪人。
这就是人称的丛林白虎。
有人专门抢夺茶壶一事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谣言四起。
“欲过骏河之国，必经宇津之山。茂密丛林中有一修行者。”
这是伊势物语中的一个章节。
若是在宇津之峡谷中遇到的真是什么修行者倒是万幸了。
渡过安倍川再往西走，右手看到的是延绵不断的山峦。这里就是所谓的位于箱根西面的有名的宇津峡谷。峡谷中顺着山势生长着的茂密丛林一直延伸到海岸。
此刻从宇治装满茶叶后，前簇后拥地抬着载有茶壶的轿子来到峡谷的是崛口但马守手下的队伍。一行人正要将茶壶送回江户。
“哼！我们如此多的人马，还怕什么丛林白狐。”这时队伍中大约四十五岁，长着宽大前额的武士说道。
“不是白狐，是白虎。”一人订正道。
“据说不知是哪个藩主的队伍虽然严加戒备，但仍然还是被杀得落花流水啊。冈本能寺大人、井上大膳亮大人等，他们的茶壶都被抢走了啊。而且不光是茶壶被抢，连命都丢了呢！”
“哼！休要长他人威风，灭己锐气！对手也只不过是浪人一个，有何可惧之！”
又有一人虚张声势地说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越过箱根，就是在下的地盘了。箱根至江户之间是没什么妖怪的。”
这声音如炸雷一般吓得众人纷纷回首张望。只见路旁一位独眼单臂，似笑非笑，妖怪般的浪人正倚靠在一棵巨大杉木树下。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片刻之后宇津峡谷的山道草丛里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丹下左膳的“收集心愿之百壶”账本上又多了一行字。
崛口但马守之壶
于东云、宇津峡谷
已经无从知晓这究竟是第几只茶壶了。
秋元淡路守之壶
于福禄寿、日坂宿手前、菊川
大龙壹岐守之壶
于春日野
藤田大将之壶
……
在抢夺藤田大将的茶壶时，正值空茶壶被送往宇治途中。左膳乘着夕阳掩映下的雾气，混进了茶壶队伍里。于是藤田家世代相传的宝壶自然又落在了左膳手中。
但是距离百壶还有一些距离。
为了忘却恋情的苦闷，丹下左膳大开杀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