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偷偷地练习射箭、奔跑、骑马甚至摔跤、喝酒,他会小心翼翼地为每个习惯伤痛毫不在意的草原儿女包扎治疗,他会学着为每个小孩编制一只小动物,他时常坐在草垛上看着天际遥远的地方发很久的呆,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后,找了很久才发现他在牛棚里,与小牛一道枕着母牛的肚子睡在一起。”
“他对一切都很用心,还喜欢将自己的一切都藏在心里,对每个人都很专注,那种刻在心里一般的专注。”
……
……“夏侯潋,你可知,我在许久之前,便已认识了你。”
瞳孔缩了缩,我看向他。
才不知何时开始,却是有晨曦穿透了窗棂,折射过屏风,落在二人身上,淡淡的金,柔和地亮在他的眼眸,以往只见过深潭般的瞳孔,此时像迷雾间几点星辰,这般的对视,也是前所未有地各自都在对方眼中坦诚相见、无所遁形着。
——你可知,我知晓你的一切……只因,在许久之前,我便已认识你了。
所以……一直以来我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便有了解释?
所以……他才会这么快便知道我就是萨卡族人……
所以,他抢在引凤太后之前,微服市井,实则护全萨卡族人,运筹帷幄,耗费心机,要从引凤太后手中夺回骨灰盒。
原来……这全部都是……
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墨绿色染上双瞳,几分隐隐测测,不断疯狂掉落的泪,心难以抑制地痛,是悲是喜尽分不清。“原来……她一直……心心念念着我吗……原来,相守两年,她一直在看着我吗……即使、身陷宫廷……难以自保,却还只会念我想我吗……”
要怎样,才能压制住这样撕心裂肺无力的伤痛。
最爱的是丈夫,可一直将我看在心里,她知晓我的性子……心心念念的都是我,她最牵挂的人,却是我。她放心不下的人,是我。
要怎样,才能停下这疯狂溢出的眼泪。
明明在这深宫怨庭间,却还是只想着别人的安危,明明萨卡族的泯灭带来巨大的伤痛何其深重,她还会笑靥清浅温婉对待敌国的每个人,笑谈风生。
“明明……专注看着每个人的人是她……明明她那么脆弱,明明她才是把自己的一切都藏在心里的人……她明明想追随着可玛而去,可是她放心不下我,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受到欺凌欺侮,她也一笑面对不燥不馁……她知道白琅寺护我周全,也得到你的承诺,所以她终于可以走了,可以了无牵挂,可以离开……”
要怎样,才能让这份无力和窒息感拔出。
臂弯处有一双手伸过来握住,将我拉近一个胸口,头不偏不倚地抵在心房处,泪水瞬间沾湿了那片衣襟。我死死地咬着下唇,条件反射地也抓住他的臂弯,脑子里想着推开却抓得死紧,只想转移这份痛。
其实,也只是多一个人痛而已。
臂弯处的那双手,也在隐忍着。
其实,是同样的殇。
“我……怎么配?……我怎么配让她那样的人……如此深刻地惦记……如此……沉重地牵挂……”
“既然那么在意我……又为何要死……为何不等我,为何……不顾我的想法……就轻易离开……”
“……对不起……是我没来得及,是我……是我让你空等了一年……”
天已大亮,晨曦的光包围着的暖意竟无法驱散这份黯然神伤。
阿芙……
阿芙……
……
*
……
纱帐迷漫,床榻之前,白衣交叠着的身影,始终保持不变的姿势,是床上的人头倚靠在男子胸口处沉睡。两双手依旧相互攀着对方的臂弯,一双轻握,一双紧攥。两个身影并未完全贴合依靠在一起,却在地上投下了交错容融的影子。
看不见怀中人的脸,祁玄英静静地以守护的姿势环着这个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崩溃了泪水的人。眸色淡然,平静得不可思议。
胸口处,离心脏很近的地方,有人的呼吸,一时清浅,一时平缓。
心脏的跳动似乎也随着那一深一浅的气息而一静一动,连带整个人,都沾染了怀中此人的气息。
呼吸吐纳间,也尽是她的气息。
多少次,在诺耶王妃口中得知他的一切一切,多少次,对那个被萨卡王妃那样专注地牵挂着的少年感到好奇,多少次,在知晓原来那个少年,那个女子竟是这个被自己无意选中的萨卡少年时多番懊恼,多少次夜晚,看着她靠睡在自己的床前的身影,多少次言语交锋后,注视着她暗自腹诽自己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垂下眼帘,他缓缓抱住了身前的人,感觉到自己被她的气息完全包裹。
一贯平稳的思绪竟有了片刻的空白,而后絮乱。
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空等了一年的人……又岂止萨卡王妃一人……”
……这份归属、皈依般的悸动要如何名状?……
咫尺间,化不开的轻柔气息,原来竟能如此牵引自己的思绪。
一直在内心描绘的模样,直到知道真相那刻,再怎么不可置信,却又觉不偏不倚。
再怎么偏体鳞伤,也始终如此暖意袭人。这份暖意,曾几何时,他也在萨卡王妃握着自己的手中感受到过。
萨卡王妃所描绘的人,便是这样的人……
一个有着墨绿色眼瞳的少年。一个喜欢拿了馒头偷偷跑到树上去呆坐的女子,一个习惯沉默了许久后靠在疾云的马厩边睡着的女子,一个在批奏折时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女子,那份专注,像会把人刻到心里去……
如萨卡王妃所言,安静、淡然得让人心痛。
……
夏侯潋……专注地看着你的人,也不止是萨卡王妃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