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读懂了陆昼眼里的恍惚,陆老夫人缓缓地说,“你知道这本书是什么吗?”
陆昼摇摇头,他即使读了二十年,还是无法说清楚藏言到底是什么。它像是杂记,也像是政论,像是闲言,又像是散文,不一而足。
“在朝中,每一任皇帝都有一个史官,记录他的言行举止,待皇帝驾崩后编纂成史书,记录帝王一生的功过褒贬,供后人传说。除去了朝中的正史之外,其实同时还会有民间所编纂的野史出现,它一样会流传后世,甚至比正史更让人相信。你父亲,做的就是这件事。”
停了片刻,陆老夫人继续说,“你父亲从小就是武帝的伴读,对武帝的生平了如指掌,而且忠心耿耿,是最合适的人选。这部奉旨编纂的野史,皇帝一共前前后后派出了五个人,但没有一个将完稿交送上去。武帝曾经派人来我们家中搜过多次,但都没有找到,却不知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陆昼疑惑地问,“母亲,为何不将书呈上去/';';
“傻孩子,”陆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因为一个字而被满门抄斩的人,数不胜数。皇帝在位越久,越听不得逆耳忠言,这书中但凡有一句得罪了皇帝,我们整个陆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一番话,陆昼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他只知道为了一睹圣上真容而寒窗苦读,却不知圣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够让你一朝鱼跃龙门,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你一夜掉进尘土中,永世不得翻身。
“你父亲做了一辈子大吏,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案牍劳形,累死在书桌前的下场?昼儿,母亲和陆家的全部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从现在开始,除了娘之外,你不能够相信任何一个人,佩蓉也是,荆芜也是。这本藏言,从此就要彻底藏在你心里,等到你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它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否则,千万不要再让它出现。”
接过那本熟悉的旧书,陆昼看着陆老夫人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紧紧握住书角,陆昼走到了灯笼前,掀开了灯罩,将书放了上去。不一会儿,火就燃起了整本旧书,在火光中成了灰烬。
看着火光冲天而起,又渐渐熄灭,陆昼眼里的光也随之胜放,然后熄灭。他曾经想过,一口田,衣禄满,青竹布衣,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现实却是推着他不断往前走,走向一个不能回头的地方。这一把火,烧光了他唯一一点点杂念,从此,他和陆家血肉相缠,再不能分开。
陆老夫人看着火光前的陆昼,眼里带着几分不甘和疯狂。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她不仅要重现从前的风光,还要变得更加恩宠无双!
荆芜打着哈欠回到房中,接过桃锁手里的掌灯,说,“你去睡吧,我洗洗也就睡了。”
桃锁点点头,转身离开,为荆芜带上了门。
将灯放在桌上,交换着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烛光先是跳了两下,而后一下子稳住,将整个房间都照的亮堂堂的。吹灭了掌灯,荆芜转过身,被坐在椅子上的陆昼吓了一跳,“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陆昼眼里空荡荡的,直勾勾地看着荆芜,哪里还有之前书卷气了。这许久没有注意,荆芜发现陆昼瘦了不少,下巴的线条变得更加明显了,可是一双眼里的清高孤傲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则是其他看不透的东西。
凑到他身边,荆芜嗅了两口,不禁捂住了鼻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股==”
一股死人的味道。
陆昼只是淡淡一笑,攥住了荆芜的手,冰凉的温度让荆芜觉得无比难受,强忍着没有抽开手。勾住荆芜的手指,转而变成十指交叉,陆昼十分大力地握着,生怕她离开一样。
”芜儿,我答应过你的,要出人头地,让你做诰命夫人,让所有女人都羡慕你。“
荆芜皱了皱眉,说,“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需要你那样做。”
木木地看着她,陆昼居然惨然一笑,在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
“怎么办,你不需要,我也要做了。”
奇奇怪怪地说完,陆昼松开了交缠的双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房间。荆芜坐在那里,摊开自己被握得泛红的掌心,而后紧紧收紧,想要忘记那一阵冰冷。
从踏进京城开始,每一个人的命运已经开始转动,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轨迹。可那又怎样,她终究不过是推波助澜的,真正做选择的,还是他们自己。
百草堂,京城里有名的药材铺,一贯以货全质优立于同行中,大大小小的药商都爱从这里进货,每日门前都是络绎不绝。荆芜展开手里的信纸,不禁啧了啧舌,前面几家药堂都说不记得那个小胖子去过,如今只剩下这一家了。
柜台前,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正在捻着药草,时而放到鼻子下面嗅嗅,神情无比认真。荆芜候在一旁,等到他放下了药材,才上前询问,“老先生,受累向您打听个事儿,初九那天有个打扮奇怪的外邦人来过您的铺子里,您记得吗?”
老先生摸着山羊胡,仰头想了想,“我这儿人来人往的,记不太清了。”
荆芜也不气馁,朝桃锁伸手,接过了几株草,递到老先生面前,“先生,你瞧瞧,这是百草堂里卖出去的吗?”
老先生接了过去,折断草茎瞧了瞧,点头说,“没错,这是我家卖的。这茜草全城只有我百草堂有,别家是不可能有货的。”
一听有戏,荆芜立马继续问道,“那这茜草还有货吗,我想买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