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府门,见十三手下的一个小厮正牵着马候在外面。难道他又早早知道了?
我从小厮手上夺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丁三已经追了出来,上前一把拉住缰绳说:“小姐,您不能去啊。大少爷吩咐过了,说万一您回来了,让奴才千万拦住您。小姐,奴才求您了。”
我已经是心急如焚,阿玛和姨娘被关押,如今不明生死,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连大哥是怎么回来了,又怎么会一直跪在殿外,更是毫不知情。
然而,虽然不知道这些,可我却知道历史上的雍正,阻挡他的人能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我朝丁三喝道:“你快放手。我只是去打探下情况,不会胡作非为的。再说,阿玛和姨娘有事,我能放手不管吗?”
丁三一愣,很快接到:“可是,小姐,如今就是你去了也见不到皇上,宫门外戒严,没有皇上的准许,谁也进不去啊。”
“跟我来吧。”十三爷从一旁打马出来,瞧他神色悠闲,怕是已经在一旁看了很久,这会儿才出来,说起风凉话了。
眼下,我对他们家的人是没一个可以相信的。
“不劳十三爷了。既然见不到要见的人,我明日再去吧。”说着,我就翻身下马,打算往屋内走去。
果然,十三也跟着跳下马,拉住我道:“乌泰被皇兄杖责了,如今人还跪在大殿外,难道你一点也不着急?”
“他打了我大哥,他凭什么打我大哥。我大哥一向誓死追随他,怎么,河过了搭桥的木头都要根根卸掉了是不是?”
老十三想不到我敢说出这样不要命的话,拧着我翻身上马,一路朝紫禁城奔去。我挣扎着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他居然取出个帕子,将我的嘴给堵上了。
见我总算安静下来,才敢在我耳边说起事情的经过。
按照十三的说法便是,当日一众大臣劝慰皇上收起哀伤,尽早登基,已抚人心,只有我阿玛礼部侍郎阿鲁大人,说十四爷未归,请皇上从长计议。
皇上当时没多说什么。只是我阿玛未出宫门便被隆科多带人拿下了。
接着府里关的关,散得散。
皇上又召见随年羹尧一早回京的大哥,我大哥虽向来与阿玛政见不合,少不得求情的,被皇上下旨杖责了二十大板,罚跪在养心殿外。
这些年,我阿玛一直以为康熙看重的人是十四爷,而十四爷更是三番两次对我阿玛示好,姐姐又是十四爷的侧福晋,他会出来替十四说话也是情理当中。
却没有料想,那人会如此迫不及待对我阿玛下手,就是我大哥也不放过。
到了宫门前,十三才从马背上放我下来,千翻叮嘱我道:“一会儿,千万不要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要往里面冲去。那守门的侍卫见是我,可还是拦了下来,道:“格格,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我回头看了十三一眼,从怀里摸出早年康熙赐下的免死金牌,高举过头顶道:“大行皇帝御赐金牌在此,有谁敢拦我!”
那侍卫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啪的跪倒一片。
十三飞身挡在我面前吼道:“蕙宁,你非要这样吗?你去跟皇兄好好说,皇兄是一定不会为难乌泰的。你这样是在逼皇兄,如今形势你也知道,你这么做,叫那些有心人握住做了把柄,让皇兄如何待你!快把东西收起来。”
十三说着就要来夺我金牌。我猛得推开他,一直往里面跑去。
三道宫门,一道一层天关,从此成天堑。
我一直跑,一直跑,在红墙黄瓦之间,肆无忌惮的奔跑。
总觉得穿过前面的一道门,我就能回到现代,总觉得穿过一层墙,我还是白雅兰。
然而,如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我要救阿玛,救姨娘,救大哥,救苏尔佳一府里的人。
养心殿。
雍正朝政治的中心。
殿外的广场上哪里有人在。我四下寻找,也不见大哥的影子。
猛得推开楠木红门,只听“吱”的一声,连门都发出了叹息。
那人就坐在龙椅上,虽然身着孝服,却已经坐在龙椅之上,出神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是不是又是一道参我阿玛的折子,是不是又是一道将苏尔佳一门推往地狱的折子。
高无庸就在他身边伺候,见我推门进来,也不知道是拦好,还是不拦好。
那人恍惚抬起头来,看见我,神色一怔,扔下手里的奏折,却未起身。
我攥紧拳头,一步步走过去,跪倒在地上,道:“奴才苏尔佳-蕙宁,参见皇上。”他并未说话,只是挥挥手让高无庸出去。高无庸侧身退出,掩上了宫门。
养心殿内点着熏香。虽然已经日落,却未点灯,只有他案子上烛火微明,却还是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就这么静悄悄的,同周围的冰冷溶为一体。
“你回来了。”
他终于出声了,口气还是一贯的清冷。有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我心跳得飞快,快得要飞出胸腔,直奔他而去。
只是一瞬间,顷刻也冷了下来。
“奴才是来给我阿玛求情的。求皇上看在我阿玛年事已高,对大清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他冷冷一笑道:“阿鲁大人的确忠心,只是忠的未必是朕。”他顿了顿,又说道:“听十三弟说,你往后一心参禅礼佛,可真如此?”
我又福下身子拜了拜,道:“那我大哥呢。大哥一向对皇上忠心无二,天地可鉴。何况,当年在我阿玛的书房内,皇上可是亲口答应奴才,他日必定放过苏尔佳一门,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
肩膀上一疼,身子被人拖了起来,他已经到了眼面前,捏着我的下巴说:“我在问你话,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眉头紧锁着,消瘦的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痛楚。分别不过半月之久,他却是瘦得厉害了。
明明知道自己是来求他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所以你用我阿玛来要挟我?”
他面色一沉,收下的力道加重,下巴几乎要被捏碎了。他咬牙说道:“在你心中我就如此不堪吗?”
我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他痛苦的表情,低低的说:“奴才不敢揣测皇上的意思,只求皇上念在往日情意,放过我阿玛和大哥。我们愿意从此远离京城,再不踏入半步!”
“你敢!你敢离开,朕立刻下旨抄了苏尔佳府上!”
“那奴才也只有一死了。”
“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像是刀刻在木头上。
“既然皇上不肯放过我阿玛,那就请皇上将奴才同阿玛关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突然松开手放了我,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连连后退几步。我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从前的一切都在脑袋里转过。
四爷,当日,你可曾想过,我们会有今天?
你写下的字句,如今更像是荒唐的玩笑。你夺走与我相伴的翠珠,夺走了阿玛的希望,如今还要夺取我们的性命。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顾全我。
举目见月不见卿?
却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他背对着我,挺直的脊梁,无从察觉的惶恐气息。我跪走几步,拉着孝服的一角,哽咽道:“放过我阿玛,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阿玛。你可以去阿玛的职,抄苏尔佳府上,求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四爷,求求你,求求你……”
“你入宫来。只要你入宫,朕保证不会为难他们。”
“为什么?”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我入宫或者去其他地方,对他还有什么差别吗?
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
他转过身子,目光微凉的望着我,淡淡的说道:“朕给你时间考虑。两日后,朕会派人去接你,到时候,你再给朕答案。”
“四爷,你该知道,皇宫对我,不过是个牢笼,笼子在华美,也只是个笼子。”
“朕知道。”他并不以我话为杵,环视四周道:“朕已经无处可去了。就算是牢笼,你也得陪着我。”
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殿外传来高无庸的轻唤声:“皇上,十三爷来了。”
“让他进来。”
十三一进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弓身请安后,伸手要将我从地上拉起。皇上却道:“十三弟,你去把乌泰叫来,送他们兄妹回府。”十三伸出的右手停在半空,怔了怔,缩了回去,退了几步,往养心殿外走去。
他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慢慢蹲下身子,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并未挣扎,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只是目光空茫茫的望着远处,穿过道道宫墙,穿过殿宇楼阁,穿过无法跨越的沟壑,然后又落回到他的脸上,紧闭的唇角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我问:“翠珠呢?她也是你放在我身边的棋子?”
他并不答话,只是伸手环抱住我。案台上的烛火跳动,灯花发出“啪啪”的爆响声。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