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庆幸，因雷雨而误点的航班又多给我一天准备的时间。
回绝了赫斯特共进晚餐的邀请，我说：“既然要PK，上天又给我时间准备怎么能浪费？回家，再研究研究资料去。”
“宁小姐，你很直接。”他停了一下又说：“可是这样说来，只能证明你的能力还不够。”
“不！”我立即打断他，“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学无止境。”
赫斯特冷冷地笑，“你们中国人做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出处，其实都是借口。”
我也笑着回答他：“我们本来就有几千年的文明历史，源远流长。去其糟粕，留下的都是精华。”
他的灰眼睛里都是笑意，含了狡黠，“希望文明历史能带给你好远。明天，我要看你的精华。”
大雨仍未停止，赫斯特拔打内线电话派他的司机送我回去。
他送我到内部电梯门口，仍对着我笑，直到那亮晃晃的电梯门将他隔离。
他的笑，是露出八齿的标准酒店笑容，甚至可以和迎宾小姐媲美，可却让我感觉只是挂在嘴角。
那是多年行业经验的浸染，已经刻到骨子里的归属。
未及眼中。甚至让人有些胆寒。
从顶层直接下到一楼，刚刚到达大堂，就见一辆加长的黑色凯迪拉克停在门口。
在车上，我接到齐昭维的电话，他问我有没有带雨伞，怎样回家。
想起他昨夜的不悦脸色，我马上说会叫车回去，不用担心。
车一直开到我家小区内的人行道边停下，那里有两颗大理石球，车子被拦下再不能前进。
向司机道过谢，就要开门跳下车，谁知司机礼貌地说了声稍等。他回手拿出一把雨伞，绕过车头走到后座替我开门，将大雨伞遮在我的头上。
这样的待遇，让我很有些惶恐。
站在单元口的阳光板下，跟司机挥手道别。我目送他离去，看他的背影渐渐变作一团灰色的影子融于雨幕中。
拿出钥匙开单元门，忽然心没来由地跳得发慌，钥匙包脱手掉到地上。我猛地再回过头，一把蓝格子伞，正缓缓靠近。
伞下，是最熟悉的身影。
“齐昭维？”
“是我。”
我弯腰去拾钥匙，他的动作比我快，已经伸手替我捡起了它。
他打开单元门后将钥匙还给我，“拿好了。”
“……嗯。”
大门在身后关上，将噼哩啪啦的雨声隔在外面。齐昭维让我先进房里去，他将手中的伞收起控水。
“我——”我就站在第一级台阶上等他，想他应该看到刚才的情形，该如何解释。最后垂下头，咽了咽唾沫，简单说道：“下雨了，客户让司机送我回来的，所以我，就……没有叫车。”
“那很好。”他的回答淡淡的，只盯着正在滴水的伞尖，完全不看我，我猜不出来他的心思。
雨伞流下的水很快在他的脚旁凝聚成一小汪，我留意到他的球鞋都是被浸湿的水痕，连裤腿都湿漉漉的。
“你，出去散步？”
“……”
“需要新的构思，出去找找灵感？”
“……”
准是又有什么难事，他不肯说。
“又有谁来催款的？水电费？物业费？还是你们又在对面那春江快餐店签单等着付款……不对啊，我都是前几天交过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觉得现在哪里都要钱，就是有八个喜儿也不够卖的。
齐昭维仍垂头不吱声。他不否认，那应该就是。
我想想，还是要劝他，“以后别下这么大的雨还出去散步，没情绪就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真的，我就是这样——”
“你的主意真不错，”齐昭维冷笑一声，两步就越过我，“我这就回去睡觉。”
他果真打开门就直接上楼。
易纵横看到我进来，关切地问候一声，“总算回来啦，瞧这大雨下的，路不好走吧。”
他不等我回答，走到楼梯旁，抻长脖子跟已经上了楼的齐昭维说话：“我就说你出去的太早了，这下班高峰时间而且肯定有积水的地方，怎么样，白等这么长时间吧——”
我一时凝固。
惊讶，如薄云游丝，渗透进我的每一寸肌肤。
“来，喝点热水。”易纵横终于留意到我一直站在门口，拿着水杯递到我手里。
我喝下一口，蓬勃而出的幸福感觉，让人溶解。
几步就跨上了十八级楼梯，去敲齐昭维的房门。
“进，没锁。”他已经换好衣服，正躺在床上，侧卧着，面对墙壁。
“你，刚才一直在等我？”
“没，我喜欢去暴雨中找灵感。”齐昭维头也不回。
“我没想到——”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接我，因为我根本就没对他说我几时能到家，也没提我没有带雨伞。
齐昭维终于坐起来，先打了个喷嚏。
“去吧，别传染你。”他扫我一眼，好像又看到个白痴。这种眼神我已经多日没有领教。
我才不介意，自顾自笑起来：“那你等了多久啊？”
“一分钟。”
“我才不信。”
“一个小时。”
“我才不信！”我撇下嘴，心里计算着：“你应该是在给我打电话之后一段时间出门的，有半小时？”
“多少时间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就是觉得很高兴。齐昭维又打了个喷嚏。
“我这就去煮姜汤给你。”
“不用——”
“这个关键的时候，咱们是有不起病的。”
我煮好姜汤，和齐昭维分而食之。看着他皱眉喝完，我才美滋滋地端了碗出去。
吃过简单的晚饭后，自回房间搜了大半晚上的插花资料。
我想怎么也会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第二天早上，当我面对着凯森酒店的服务生指给我的花，忍不住想要跳起来骂人。
凯森今天有一个经济论坛特别会议召开，来自世界各地的代表们都在此下榻，这样的重要会议，怎能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他们的插花师早就连夜将花插好，摆放到了它原来应该在的各个位置。
或明艳，或暗香。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得到消息来整我，还是那些员工没有得到赫斯特先生的任何指令，总之结果是根本就没有给留下插花用的物品。
跳脚没有任何益处，我现在只能利用边角余料做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所能用的，只有一些打蔫的菖蒲和两只矮小的马蹄莲，再有就是一堆被剪去花朵还没来得及送去垃圾场的枝杆。
没有花瓶，没有花盆，更没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缸。
欲哭无泪。
我刚毅的内心里，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据报告赫斯特先生已经在迎接重要客人，肯定是没有时间来关注我这一点可有可无的小事，或者对他来讲，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件事情。
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回去。我找来营养液，将与我一般垂头丧气的花儿先养起来，在心里盘算如何利用这残存的几只。
好在菖蒲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没过多久，蓝色的花朵重新又滋润起来。
没有花瓶等容器，我将被遗弃的枝杆剪成合适的长短，再用细绳连接起来，支撑起一个弯月的造型，让它懒洋洋的斜倚着。
再将菖蒲连些绿叶分成上中下三个部分缠绕在框架上，最后将两只短短的马蹄莲插在下半部，也就是月牙弯弯的地方。
宝蓝与洁白相间，也算雅致清新。
与凯森现在的欧式插花不同，他们是繁花似锦，花团锦簇，我的却疏密相济，简单灵动。
直到中午，客人们都午餐休息，赫斯特才来到我所在的小工作间。
他对我的作品不置可否，端详片刻，就让人捧到了去往会议厅的走廊。
最后，赫斯特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讲了一句公式化语言，“我今天还不能给你任何回复，论坛结束至少要五天后，到时再与你联系。”
没等到五天，当天晚上，我正琢磨着提成还有没有希望的时候，接到赫斯特秘书的电话，“宁小姐，请问你今天的插花叫什么名字？”
那样素淡的花当然起不出来什么喜庆的名字，我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影，随口应道：“月夜秋思。”
“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眼下的季节，早已经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地入了秋，连我的插花那枝干和配衬的叶子都附和地泛着黄，我这边还在竭力地想像着我的提成，就道：“没有，只是应景。”
秘书小姐在电话中笑得跟皮卡丘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宁小姐，你还真是直接，总经理先生就是这么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特意打电话来表扬我直接？”什么叫直接，就是又傻帽又毛愣的意思，当我听不懂？
“当然不是，总经理请您明天还去插花，还是要这种中式的。今天来的一位客人很喜欢。”
重大转机！我准确在听到她说“您”，还说有位客人喜欢。
我想他们酒店的插花师也一定能插得出来中式或者日式或者其它任何东方形式的花花，只不过是为了总经理的喜欢，或者是与酒店的豪华相配，所以都采用的是欧式的蓬勃热情、雍容华贵。
如果今天给我留下更多种多样的花，我也许会插个特别圆满的盆花出来。可偏偏只给我留下那几只无精打采的花，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再加上傻人有傻福呢？
可不管如何，这总归是向成功又跨进一步了。
连续几日，我都在凯森出没，却再没有见到赫斯特的踪迹，直到论坛结束后次日，我得到秘书小姐说不用再去插花的通知，也没得到他许诺给我的电话联系，我又很有些受到打击的感觉。
赫斯特一点也不直接。
他不是拒绝我，而是挂了只胡萝卜在我眼前，让我清晰得见，却是一直跟着跑偏偏吃不到的眼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