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同一场华美的盛宴,杯觥交错,笑语寒暄,只是总隔着烟尘纱雾,让人认不清楚它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实底纹。
就如同被酒精渲染得酣畅的赫总经理与华老板,终于撤下了他们蒙在脸上的一层薄纱面具。
第二天的中午,华老板接到赫斯特的电话,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看到华老板接完电话就跟通了电似的红光满面热血沸腾,忧郁范儿一扫而光,转眼从梁朝伟质变成周星驰。
“小宁,赫斯行先生晚上请我们吃饭,还在凯森。是他请我们!而且,他特别提议说你不习惯泰国菜,我们去吃中餐。这是好兆头啊小宁——”
这个晚餐吃得宾主尽欢。
赫斯特是个中国通,从他叫白酒上来,我就更加领悟。他选的是高度茅台,还特意说明是1981年生产,端起杯来敬酒词一套套甚是熟稔,最后一饮而尽潇潇洒洒。
华老板随后效仿,两人喝得异常壮烈,脸色也逐渐升级,从粉到红到猪肝色。
最后,他们把矛头一致对准我。
我不敢喝。催促声连绵不绝。
“小宁,快敬赫先生一杯——”华老板向我拼命递眼色,我怕他的眼珠都要飞出眼眶去。
赫斯特面红耳赤,连脖子都是红的,显得更加粗壮一圈。
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我的眼前,眨下眼睛:“宁小姐,合同的关键,需要看你的——”
赤果果的威胁。
明明是要牺牲我一个,幸福一群人。
我咬紧牙关端起那个如水晶亮晶晶的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好事成双好事成双。”赫斯特与华老板默契地配合,一个拿过空杯一个倒酒。
深深吸气,我捏着鼻子又一口倾入。
接下来,三阳开泰四季平安,然后,五福临门六六大顺到十全十美。
直直辣到胃里,火烧火燎。
什么国酒茅台,什么余香满口,什么1981……
谁说好酒它不会上头,我很快就头晕眼花。
大红台布的餐桌,门窗连着吊灯,还有那两个男人,它们,都在不停地晃动。
“小宁,今天签下协议,我给你提百分之二十!哦,不,我给你百分之三十!”
我不知道华老板什么时候离开的,只听到他留在我耳边的这句话。
“1981……5207……”我扶额反复念叨着这二串数字。
耳朵忽然被人吹口冷风,痒痒的,半边身子酥麻。
“5207。”
赫斯特扶我站在5207的门口。
“宁小姐,很简单,跨进这个门,华新一年的供货合约。”赫斯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低头在我的耳边细语:“我,也会付你合适的……劳务费。”
我的胸口正动荡翻涌,勉强将那份恶心压抑下去。
我抬起头,指点着5207的门牌,笑问他:“这个,就是你的不过?”
赫斯特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没错。”
“跨进去?一年?合约?”我按着自己的额头。
“对,很简单。”他还在鼓励我。
赫斯特掏出房卡。我掏出打好的协议。
他打开门,自己先站了进去,回头向我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还是觉得有些晃,扶着门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摇摇欲坠。
“请。”他想来扶我。
“请。”我递上一式两份的协议与签字笔。
赫斯特耸耸肩膀,说了句英文,很快也很轻。我英文不好,没听懂,“赫先生,你说什么?”
他笑,“我说你还是很有酒量的。”
“嘿嘿,我的酒量我做主。”我说完就狠狠地咬自己的舌尖。
疼,让人清醒。
他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又端详一下才交还给我,“满意吗?”
我又从包里掏出一本新印制的酒店宣传册,那是从秘书小姐那借来的。翻开第一页就是赫斯特.杰弗瑞先生庄严的正装照片。
“凯森,比家更温暖”的宣传词下面,正是他的亲笔签名。
我眯起眼睛将协议与那印刷品上的签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核对,最后问道:“你写得这个字跟苍蝇爬的似的,谁能认得出?”
赫斯特慵懒而惬意,靠坐在玄关的柜子上,“认不出也没关系,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他又伸手要拉我进去,我躲开他,主动站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地说:“赫先生,您应该多练练签名,那跟人的脸面是一样的。”
“你觉得我的脸面比我的字要精彩?”赫斯特凑近过来。
我被那浓重的酒味熏得退后一步,“我以为是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宁小姐,你总是很直接,我喜欢。”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些狂燥,灰色越发变深,“那我们就直接一点好吗?”
眩晕的感觉一波波袭来,我摇晃了一下,揉着鼻子,“怎么这样痒?”
赫斯特笑得接近发狂,“需要我帮忙吗?”
“不。”
“那我们去浴室吧,我有很多种沐浴乳、精油,都可以止痒提神的,会很舒服。”
“……”
“走吧。”他又来拉我。
我不回答他,顺着门板滑坐下来,向前倾身,低下头,鲜血一点点滴落下来。红艳艳的,在白色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赫斯特吃了一惊,他蹲下来惊呼:“宁小姐你怎么了?”
“我流血了。”我含糊地低语。
这一次,我没有捏自己的鼻子,任由温热的鲜血离开我的身体,染红5207的雪白。
“我想我可能需要一个医生,我很晕。”我忽然抬起头,送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可赫斯特却嫌弃地退后半步。
“我血小板低,凝血功能差。请帮我叫医生来。”我恳求道。
“好的。”赫斯特脸色铁青,脚步迟疑地走进客厅,一边回头观察我,一边拨打内线电话。
“等等,也许……”我欲言又止,“也许叫医生来你的房间,不太好吧。”
他放下电话又走过来,带着些许感激:“你,能行吗?”
“我很晕。”我找出纸巾,胡乱地擦着。粘腻的感觉,触到脸颊。我想自己终于可以成为大花脸了,还是名角。
“进去休息一下?”赫斯特的邀请,明显带着礼貌的生疏。
“不必了,我还是回家去,我怕我会晕倒在你这里,那就太给您添麻烦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扶着门缓缓站起,赫斯特果然是个有洁癖的人,甚至不愿意再来触碰我。
“请帮我叫个车好吗?”
“Ok.”
这一次,赫总经理帮我叫的是出租车。我仍从他的内部专业电梯独自下楼,失重感让人心悸。
闭上眼睛,靠着电梯的镜子,那里面,有一张被血色模糊的脸。我只做不知,我知道的是,这电梯里也有监视器。
打开车门坐上去,司机看我的眼神恐惧不已。我又从包里翻出湿纸巾,边擦边笑。
放回纸巾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包里有东西在振动,是手机。
吃饭之前,我将它调到了振动档。十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齐昭维。
还有四条短信。
“你在哪?
“加班结束了吗?”
“太晚,别坐地铁,叫车回来。”
“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手机还在震动着,我接了起来,“齐昭维,我刚刚加完班,马上就回家了。”
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什么,我哽咽着,“齐昭维,等我。”
出租车的憋闷和颠簸让我又犯了恶心,我一直咬着舌尖,告诉自己再多坚持一会儿就到家。可还是过了很久,才终于看到紫荆的大门,还有门前熟悉的身影。
“给钱。”车停下来,齐昭维先来拉开车门,我对他嚷一句就推开他,扑到路边的树下呕吐。
他来敲我的背,一下一下,没有吃什么东西,胃里大概只有茅台,我吐到胆汁的苦味溢出来,眼皮却是重得睁不开,很想睡觉。
晕沉沉的,我能感觉到正伏在他的背上,有节奏地晃着。晃晃悠悠,好像小船行在大海之上。
月光扑朔迷离,雾气氤氤氲氲,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到家了。
闭上眼,暖和,安心。
我想我是没醉的,只是头晕头疼,因为心里特别清楚,甚至比平常还清楚。
抵挡住富贵者的骄淫,逃离了自已的怯懦与他人的侮辱,我应该额手称庆,不是吗?
“齐昭维,我签下协议了,咱们就有钱了。”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凑到他的耳边。我想大声宣告,可说不出,只能小声的哼哼。
“华老板说给我提成百分之三十!可以换好的服务器,换新电脑,换……你怎么不说话?”
耳朵还是听不清东西,乱糟糟一团,充斥着大脑。
如一场热闹的马戏开场,歌舞小丑狗熊,纷乱而杂沓。
“我骗过那个赫王八蛋了。”
“还有华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一遍遍地骂那两个人,“一对道貌岸然的坏人,都TMD滚一边去。”
身体终于挨到床上,平整的,熟悉的。
星星点点的痛,慢慢聚集起来,针扎一样让人难以忍受。我抱着头,滚来滚去。
“齐昭维,我头疼,快帮我劈开吧,把脑子拿出来洗洗。”
他将我抱在怀里,按摩我的太阳穴。
他的手指很有力气,按得我疼,我抱住他的胳膊,尖声叫起来,“齐昭维你轻点,你当我是键盘呢!”
他不理我,只继续又按又揉又搓的,
我挣扎着继续叫:“不用你洗了,还是送出去干洗吧,太湿了的话会长绿毛的,你看天气这么阴阴的冷冷的,总也晾不干。”
他还是不吭声,只按着我的头,任我两腿乱蹬。
好像过去很久,终于不再那么疼了,我推开他的手嚷嚷着“好了不按了”,拱来拱去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呆着。
可哪都硬硬的,我摸了一把,是他的膝盖,我嘟囔着推开他的大腿,顺藤摸瓜枕到他的肚子上,也是硬的,我恼怒地戳他:“软!一、二、三!给我变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