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了?”齐昭维好听的声音都变了调。
“没去哪儿。”我如实回答。
“我找你两个小时,莲花超市都去了,你到底走哪去了?”他还有些生气的口吻,绕到我眼前来,手滑下来,紧握住我的。
沉沉暮蔼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目光却穿透昏暗,犀利地投到我身上,瞳孔的褐色更加浓稠。
他说找了我两个小时,我垂下头笑,“我在这院子里来着,捡枫叶,你看看,这么半天才得了这三片……”
“吃中饭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去买酸奶的吗?”
“……我忘了。”我揪着自己的衣襟答道。真的是忘记了,生气跑出来,再看到枫叶把酸奶的事情全抛在脑后。
“以后不许生气就跑出去听见没?手机都没带上!”
齐昭维板着面孔,气压还很低,可我倒是将刚才的气愤都自行开解,只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钱包也没带,我买什么酸奶?”
“你别跟我转移话题!”
“那好吧,借我点钱,我现在去买酸奶——”
“还买什么买,我都买回来了!”
看到齐昭维手中提着的正是我最喜欢的芦荟口味凝固酸奶,我眉开眼笑,满怀愁绪都化做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牵住我的手回家去。不料他开门的刹那,小狗一头率先钻了进去。
“什么这是?”
“不知道谁的小狗,它刚才一跟着我,先留下吧,明天帮它找家去……”
在我失落的时刻,有它陪着我,我不忍就这样赶它出去。
齐昭维抓着它颈后的皮,拎到一楼的卫生间,没一会儿就传出各种可疑的声音。
“齐昭维,你在搞谋杀吗?”
“……给狗洗澡。”
“没有狗狗的沐浴露,没有毛巾,你把它放哪去?”
“用你的!”
他的回答间杂在惶急的狗吠中,我忍不住的笑。
我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有些神经兮兮。容易生气,又或者无缘无故的开心。
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生气抑或开心,总有那个人跟我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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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去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因为路远,回家时天色已晚,暮云弥漫。
走到街角处,僻静无人,一根锐利的尖物突然顶到我的腰间。
“把钱包拿出来!”压低的男声响在身后。
“等……等下。”
平生第一次遇到劫匪,冷汗不由自主的扑簌落下。
又惊又怕地在包中翻找钱夹,送出去红包,应该还有五百多块钱。
刚刚把钱夹摸到,一只手已经伸到前面来。
白皙,瘦削,纤细。
那个劫匪等不及:“快把钱拿出来!”
纵是没被打劫的经验,我还有心中疑惑,难道不是应该把我的钱夹整个抢走吗?再凶狠一些的,会逼我要个银行卡的密码什么的吗?可他还在等着我掏钱给他。
不禁心中一动。
与我类似,身后这个大约是没多少打劫经验的劫匪。
我赔着笑问:“就这五百块,能不能给我留点啊?我还没找着工作呢,要交房租吃饭啊。”
劫匪似有些为难,稍过一会儿才说:“那……那你留一百。”
我跟他讨价,“一百怎么能够啊,现在物价这么贵……”
劫匪还价,“最多你留二百,总不能一人二百五。”
“好,二百就二百!”我举起三百块在头上摇动示意。稍侧身,发现打劫成功后,这劫匪有些得意忘形,抓过钱就将手中的锐物向身后抛了出去——一根干树枝!
我气愤地转身,一个比我跟我差不多高,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少年。
我抡起背包向他头上砸过去,“抢劫?你多大点儿啊就不学好!还出来抢劫?我打死你!”
那劫匪大大出乎意料,将钞票塞进口袋掉转身就要跑,被我一把揪住。
他挣扎着,“我不要钱了,还你行不?”
“不行!”
我扯着他的外套,“跟我上派出所去!”
他扭动,“不去啊姐姐!我这是头一次,真的是头一次!我没钱买饭,实在饿得不行了——”
话说得多了,才听得出劫匪仍旧青涩的嗓音。
路灯不甚明亮的光线,映照出一张青白稚嫩的脸。他瘦得腮上没有一点肉,两只惊慌的眼睛倒是漆黑明亮,在这张小脸上更显得突兀的大。
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父母离异各自再婚,无人管理的,不到十六岁的少年。在网吧包夜,打游戏,直至无钱被赶出来。
被我揪住胳膊,他不再挣扎,惶惶然望着我,跟捡来的小白像极了。
“你打什么游戏?”面对他瘦削的面孔,我心潮翻涌。
“《碧宵传奇》!我马上就要满级了!我很厉害的,练过很多游戏,都很高级的……”说到武功,他骄傲得两眼放光。
我想给他钱,又怕他拿去玩,思忖一下才说:“我帮你先找个地方安顿,明天让你爸来接你。”
劫匪钟义,瑟缩在我们家的墙角,望着一屋子电脑发呆。
据他自称,没人理会他的时光,就是电脑陪他长大的。
捡只小狗尚且能够勉强接受,捡回来个大活人,齐昭维终于变了脸色。
“他不是小猫小狗,你办个证打个疫苗就可以领回来了,他是人!你有没有搞错!”
“打电话让他家长来接,C市离这几个小时的路程,怎么着明天也到。”
我没敢跟他说打劫的事,晃着齐昭维的胳膊,再向钟义递眼色,“你爸爸明天来接你,你就跟他回去对不?”
蹲在墙角的钟义和小狗一同点头。
齐昭维到底是心软的,瞪了钟义半晌,打通钟义父亲的电话,那边客气地道谢,又说明天就会过来将儿子接回去,却完全没有担心与惊喜。齐昭维深深地望了眼苍白的钟义,将他安置到林希的房间。
晚饭后,我将酒精里泡的枫叶取出来,放进我的标本册。
小狗倚在我的腿边半梦半醒,钟义在齐昭维的监督下洗澡更衣。
我仔细地又数了一遍,六百八十九片。
“到一千零一,还差三百一十二,这个秋天能收集到多少呢?”计算完毕,我深感忧虑。以目前这进度,确实有些慢。
“只要枫叶?还只要十一角的?”齐昭维经过我身边,扫过一眼。
“对,五角七角的多,就十一角的珍贵。”
“这也可以算做是收藏品?”
“自已觉得算就算咯……比如那些名画儿,你觉得它好,它就是无价之宝。你要是觉得它不好,那它就是废纸一张……”
他摸了下我的头发,“宁艾,你这会儿怎么还学会辩证思考问题了?”
我脸红,咳了两下,“其实,是别人跟我说的。”
“为什么要一千零一?”
“因为……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钟义父亲隔天晚上到的,脸上带着少许不耐烦的神情,刚刚见到钟义,就举起大手向儿子抽去,“跑啊你,逃学旷课打游戏,有本事你就不要回家!”
我愤怒地要冲上去指责他,齐昭维拉住我,对钟义道:“喜欢游戏,我介绍你去个游戏学院学习,学好回来帮我。”
“真的吗?”钟义顾不上父亲的怒斥,满脸都是惊喜,腮上的红掌印清晰可见。
“真的。”齐昭维写下校名地址,那是他一位师兄办的学校。
他拉着钟父先到门外,我只听到最后一句,齐昭维说:“请别让孩子恨你一辈子。”
钟家父子的背影消失在楼口,我关上门,抱住齐昭维的腰,埋头在他的胸前,“谢谢你。”
他亲了亲我的头发,叹气说:“宁艾,是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总能给我意外。”
第二天早起,我在房门前的地上发现一张纸。
一份表格,包括行程、交通、住宿,还有要提前准备的食物、证件、雨伞,甚至还有……内衣等等。
我向楼上叫齐昭维的名字,没有人应答。他通常比我起得早,肯定又出去跑步了。
仔细看一下,这应该是旅游的行程,而且应该是自助游的,因为仅住宿一项,他就打出来好几个旅店可供选择。
齐昭维做事总是这样,好似一点一线,一撇一捺,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等他终于热气腾腾地出现,我将纸递上。
“这是什么?”
“行程表。”
“去哪的行程?”
“燕门山。”
“谁去?”
“我们。”
“什么时候走?”
“表上有出发时间,晚上七点半。”
“为什么啊?”
他不回答我,直接上楼去洗澡,片刻就有哗啦啦的水声响,留下我一个人——欢呼。
我们终于要有一次二人世界的旅行。这是我从懵懂的少女时期就开始期盼的,期盼与我喜欢的那个人浪迹天涯,寻找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可是变化总要比计划快。金青瑶和汪可来了。
汪可直奔齐昭维而去,青瑶就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我按照表格收拾东西。最后她终是没忍住,摇着我的胳膊,吵着要跟我同去。
我看着她乞求的眼神,心花怒放。此刻,她终于放下了她高贵的格格架子。
四年了,我受这丫头的气足足四年!于是我决定替她好好端一端。
“带我们去呗。”
“你几岁了?还跟脚?”
“宁二你最好了,我们一起去还有伴。汪可说燕门山可好玩了——”
“咦?汪可怎么知道?”
“齐昭维昨天晚上就跟他说的,然后汪可就告诉我了,我本想昨晚就打电话给你的,不过一猜你就睡觉了。”
我是属于比较贪觉的,在去华新上班之前每天我都能睡至少十个小时。
很多资料都说睡眠有助于美容,而我又不大做护肤之类的工程,很有必要用些天然的东西来补充,比如尽可量的早睡晚起。
难道这就是齐昭维昨天晚上没跟我说的理由?做为一个当事人,我竟然是最后才知道的!
我黑着脸绕过金青瑶,“别挡着我。”
“汪可说那个燕回石四米多高,特别难爬的,宁二你笨手笨脚的,一个人肯定爬不上去,我们一起还能互相帮忙。”
“说谁呢,谁笨手笨脚的?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金青瑶拉住我,“反正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的。宁二,你不能这么小气啊,我们AA制,也不用你掏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好不容易清静没人聒噪了,为什么还要带你?”
要是换别人也就算了,金青瑶与汪可两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拌嘴,而且很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我们不说话了行不行?我们改做眉目传情。”
变为阻挠有情人相爱的恶人,我竟然很有成就感,遂点头,“那你快去收拾东西,在我这啰嗦什么?”
“你得去跟齐昭维说,我是你带的家属,可可是我带的家属。”
“嗯?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