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心中装了一个人,他再微小的事都足以让你挂牵。
更何况,眼前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呢?
林希事件之后,他们几个都明显沉重许多,特别是齐昭维,几乎难得离开他的电脑桌,除了一点少有的睡眠时间,连吃饭都对着屏幕。他要求改写剧本,许多情节都要重新构思。调整思路后,题材更丰富生动,他又招聘新人组成新的团队,抓紧时间补回缺失。
即使齐昭维又从导师那里接了些项目,资金仍然紧张。
这些挨踢人士的高薪,让我忽然有些憎恨。
拿出存着华新提成的那张卡,我一本正经地对齐昭维说:“这是正式入股的本金,你将来要十倍还给我。”
齐昭维坚决不要,我拉着他去照镜子,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尽是红丝。
“你只管做你的《梵城》,不要再做其它的。我不想等到《梵城》建起来那一日,你却倒下了。”我拉起他的手按到我胸前,严肃地问道:“听到没?这里面说,宁艾不想要一只壮烈牺牲的红眼兔子。”
他的手在我胸上弹跳几下,我看到镜子里的两张脸都飞起一片绯红。
最后,他坚定地说:“好。”
不想齐昭维再增加负担,我忙着四处发求职信。
错过应届学生毕业招聘的时间,又快到岁尾年终,正值人事动荡的时期,发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甚至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过。
卡上的数字只减无增,除了给哈德上课再无其它收入,我急得很想上房,很想挠墙。
有天下课之后我问哈德:“你有没有朋友也想学中文的,帮我介绍介绍?”
这是我第一次对哈德提出请求。
“好的,我会帮你留意。”他送我到门口,本来是看着我的,听到此语,眼睛却越过我的头顶,向楼道里的吸顶灯望过去。
哈德明显的心不在焉,只是顺口应付我。
果然人心不古,更别指望一个绿眼珠的人会对他的老师有多少尊敬。
不辜负我对他的判断,哈德很快就打电话来,抱歉地通知我说他没有合适的朋友要学中文。
“没关系,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有的时候再说。”我垂头丧气地要挂断电话。
“等等,艾。”哈德又叫住我。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慢吞吞地问:“还有什么事?”
他比我速度更慢,“我,没有朋友学中文,倒是有个朋友的酒店要招园艺师……”
我抓起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急切地问道:“哪家酒店?招哪种园艺师?我的条件合格吗?”
“应该可以,我把你的情况跟他介绍过……就是,凯旋酒店。”
“什么?凯旋酒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
“对。你时间可以的话,明天就去凯旋人事部咨询。”
“哈德,真的吗?领到工资我先请你吃饭!”我简直喜出望外。
“好的,我等着那一天。”哈德在电话里低低地笑了一声,却清晰可辩。
局促不安地走进凯旋的人事部,意外发现并没有想像中其他的应聘者。无竞争压力的面试让我卸下些紧张。递上简历,目光锐利的部长简单翻看之后就在我的身上深度扫描,我不知道她要在我的身上找些什么。
“欢迎你到凯旋来。”
她竟然没有说你回去等通知!我不由猜测起哈德的朋友在酒店究竟是什么样的职务,竟然这样就直接将我录用。
“稍等,我打个电话,叫人带你过去。”人事部长眼神凌厉,说出的话却是很礼貌客气。
她手下拔着电话,眼风却时不时瞟过来,“请园艺部孟部长过来,有新职员。”
我准备的面试词全部都没有用上,就被园艺部孟部长带去库房,领到带着领结的天蓝衬衫与墨蓝色的窄裙——我的新工作服。
舒适,妥贴。
自库房去园艺部,需穿过酒店大堂。凯旋大堂的金碧辉煌,宽敞开阔,正中却是空空荡荡,不似其它酒店那样入目既有一尊惹眼的花树。
“总经理前几天让撤掉了旧的,说现在马上入冬,需要换新的大堂花。”也许是从我的目光延伸看出问题,孟部长边走边解释,“不过也奇怪,原先都是新花来了,才换掉旧的,谁知这一次被提前撤走。不知是否碍了总经理的眼呢?”
“难道咱们这总经理很挑剔吗?”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他的想法总是很多。”孟部长思考一下才回答我。
园艺部有部长和另外两位园艺师,小李与小刘,再加上新来的我,共计四人。
下午就接到总经理办的电话,请园艺部尽快将冬季大堂花的设计送上去,最迟不能超过下班之前。
“还要先看设计图?这可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孟部长不会用电脑做设计,边摇头边去叫来园艺师小刘,“你快做图出来,报去总经理办公室。”
刚刚放下电话没几分钟,总经理办又来了新的指示,“请几位园艺师每人做一份设计,一同报上来,总经理看过后再做定夺。”
我能猜到也许是哈德的朋友不好推托才将我安置下来,可单凭哈德的介绍口说无凭,还要进行一场真正实力的考验。
这相当于我的第一份答卷,必须慎重再慎重。
凯旋与凯森相似,都是西式的富丽堂皇,而凯旋比凯森更多一份精致与复古的感觉。
于是抛去印象中西式插花惯用的艳丽浓厚,寻求与凯旋古典相配的支点。
思考的时间久些,其他两位园艺师已做图过半,我才开始动手。
我选用的是一种瀑布造型,层叠的花浪由上至下,看起来流动飞扬,如果再加上花儿的香气,应该能有着典雅而清新的韵味。劳伦丝蝴蝶兰、榆钱串、咖啡掌、常春藤,相映成趣,都吸附在透明材质的多层立体托盘之上。
设计图没有属名,同样的图纸交上去,下班前反馈回来的消息是总经理竟然选中了我的那份,并要求明日完工。
他们三人先后将疑惑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身上。
因我莫名其妙地加入这里本就不合常规,再加上总经理办的两度新指令,让人不能不怀疑我的身份。
上班仅一天,我就已经感觉到周围流动的空气多少有些微凉。
“既然选的是小宁的设计,那你明天早些到,将需要的材料交给工人提前备出来,督促他们明天一定要完工。”孟部长临行前还不忘记叮嘱我。
“总经理这次特别上心,在这里,九十分都是通不过的,要做到尽善尽美才行。”
听部长如此说来,我更加心怀忐忑,第二天坐最早班的车提前一个小时到达酒店。
两位同事都有自己的工作去做,这大堂花除了我只有部长派来协助的一个工人。也许是我太紧张,也许是我手艺不精,从选花到完工直弄到下午,连午餐都没顾得上吃。
两米半高的插花移至大堂时,还是引来了赞美与喝彩。
“小宁,你中午没吃饭吧,我帮你带了份披萨回来。”才回到园艺部,孟部长就很热情地招呼。
可我更想知道的是总经理有什么样的评价,狼吞虎咽完就一直跟在部长身后,想听听有没有些消息。
部长大概看出我的小心思,好笑地说:“听说总经理在经过时说了个‘wonderful’……”
“就这一个词吗?”
“嫌表扬得不够吗?”
“够,够吧,”可是表扬我当然不嫌多,“他就没再说点别的什么?”
“说了我也不太懂,总经理他说英文,我只能听懂那一点点。”
我以为这位总经理是很挑剔的人,没想到这样就算过关。
从此之后,我也在这家五星级酒店吃自助式工作餐,那些光洁得可以照人的餐具,总会让我想起在凯森的那几天,还有落到碟子里那个又圆又大的头影。
许是那一夜的经历对我这平凡的人生来讲有些刺激,每每想到它,我总是有些惶恐,摆脱不去。
每天修剪花枝,跟服务生一同搬运替换花盆,酒店特有的清新剂与花香一同弥漫进肺腑的时候,齐昭维那边正紧锣密鼓地改写新的游戏策划案。
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很急。
急燥,急迫。
有时易纵横脾气上来时就会挥着大刀在游戏里与人拼个你死我活,血光四溅。我知道他将齐昭维发他的工资都退了回去,也卖掉许多最珍贵的装备。他心里恨着林希。汪可比他更甚,可他仍住校,我不得不提示金青瑶多多宽慰他。
年底前传来的唯一好消息,竟然来自于齐昭维办游戏学院的师兄,他说那个小劫匪钟义是个天才,才去他那里学习没几天,已经能将程序写得有模有样的了。
一到年关,服务行业是最繁忙的。酒店里各种庆祝活动不断,即使我们园艺部也同样每天都要加班加点,除了各种宴会、正常摆台,还要为那些钱多得无处烧的客人随时准备奉上求婚示爱并隐藏着钻石首饰的花束。
终于熬到新年前夜,部长下达通知,新年酒会聚餐之后我们、还有其它行政类的部门就可以先行放假,而且酒会上公司员工也有抽奖活动。
我欢呼一声,打算收拾东西先蹭点吃喝就回家转,反正酒店那么多职员少我一个也无关紧要。抽奖就算了,从来连五毛钱都没中过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突然会有那个福气。
潜入东一号厅的时候,餐桌还没整理好,倒是有其他部门的同事三三两两的进来,我跟他们还不太熟悉,于是只管摸了角落里的牛肝泥、煎鲱鱼偷偷往口里塞。
至于后面的意大利肉卷、金沙骨之类的我就不等了,一手捏着芒果布丁一手握着白汁鸡腿从侧门撤退。
正回头观察地形,一道人影忽然挡住我的去路,惊得我差点将手中的鸡腿扔了出去。
待我镇定下来细瞧,更是大吃一惊,“哈德,你怎么也来这里,来看你朋友吗?”
哈德一身深色西装,连领带都系得格外整齐,“没错,来看朋友的。”
我想起来重要的事,“是你帮我介绍来这里的那个人吗?我都没跟人道谢呢。”
哈德笑得灿然,露出一口上好的白牙,“谢我就好了,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吗?”
“这不是工资才到手吗?我下个周末上课时就请你。”我想了想,又钻回大厅,摸出两根新上来的烤虾,“今天先请你吃这个吧。”
得到两根红得剔透的烤虾,哈德很满足的笑。
他咬一口,点头称赞,“味道还不错。”
“那还用说。”
他忽而又问:“艾,酒店员工一会儿也有抽奖,你最想得到什么呢?”
“想和得总是两回事。”
“那仅仅指的是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