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为什么不去?白送的哪能不要。”
脸颊都有不同程度的青红,稍带着一股怪味道归来的易纵横与汪可谁也不提拘留室的事情,只说开年第一件好事——宁二傻人有傻福,竟然中奖了。
我们团团围坐在一家米线店,叫了双份的猪脚面线给那两人去晦气。
“宁二你要是不去,我替你。”金青瑶也赶过来了,跟着掺和。
“真的吗?”我拖长声音笑她,她正心疼着汪可那小身板呢。
“我把它卖了去,半价也行。”
“难道我自己不会卖吗?”
我望向齐昭维,明知不可能,心里仍跳跃着丛丛希望的小火苗。希望他能放下手中的工作,跟我一起飞去那个温暖的岛屿。
可他压根就没有看我们,正吸着易纵横的烟。我从未见过齐昭维吸烟的,今晨他竟然空腹吞吐着烟雾。
每吞进一口,眼睛就会眯上一眯,好像从未有过的舒坦。从容熟练的姿态充分表明,这绝不是初次尝试。
他眉峰微蹙,凝神望着对面的墙壁。可那洁白的墙壁上,光秃秃的一个字都没有。
不同以往。从昨夜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是眼神。
原本清澈的,若宝石一般的眼睛,现在却夹杂了许多晦暗不明。唇角挂着丝笑,那笑容也清寒,有些不羁,有些淡漠。
我在桌子下找到他的手。他怔了一下才低头看我,反握上来,将燃着的半只烟按熄在烟缸。
面线还没上来,正说笑间,我的电话又响了。
是毛毛。自从毕业之后,我们的联系少了许多。昨天夜里闹出来的事故,让我没想起来给她发祝福的信息,我刚刚开口说“新年快乐”,就被她打断。
“宁二,我回来了。有事,在学校这边呢,你有没有时间,过来一趟?”
听起来,她很低落,我马上说:“好。”
“我现在在家乐福,就在门口等你。”
我匆匆挂掉电话,抓过包跳起来就往外跑,金青瑶听说毛毛回来,也跟了上来。
离X大附近的家乐福超市还有些距离,就看到毛毛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左顾右盼,脸冻得红红的。这样冷的天气,只穿了件薄呢大衣,本来就苗条的身子看着羸弱不堪。
大概来得有些仓促,毛毛在手里简单的提了个小包,眼睛全无半点神采,素来亮丽的面容很有些憔悴。
“毛毛,你这是要演病西施呢?”金青瑶没遮没拦,先脱口而出,“还是没进宫之前那段的。”
“宁二,我来找你的。”毛毛不理她,强打起精神对着我笑笑,笑容有几分苦涩。
“进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坐坐。”我拉她一把,纤细的小手跟冰块似的。
超市一楼的水吧,我要了三份热咖啡。
毛毛看了看金青瑶,那丫头正没眼色地低头吃着草莓蛋糕。
毛毛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才转头对上我,吞吞吐吐地道:“我找你帮忙的。”
“我?”我点着自己的鼻尖问。好像长到这么大,就没人说我有什么特别中用的地方,除了那个华正,还是动了歪心眼。
“就是你……前几天,姜凯的公司……出了点麻烦。”毛毛说得有些困难。
“我能帮到他,还是他的公司?”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我没跟你说过,姜凯的公司也是属于凯旋国际集团的吧。”
“没有,我只是知道他是什么贸易公司的头儿。”
“对,就是凯旋D区的经理。”
“这么说,我们也算得上同事了?”我只当凯旋是做酒店的,原来还有国际贸易。
“也可以这么说,现在凯旋整个中国区的经理都换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才到凯旋没一个月,还没转正呢,哪知道高层的事儿。”
毛毛勾起嘴角笑了,似乎多少有些不相信,“那也没关系……新老板上任,就有些小人趁此机会中伤诬陷,说姜凯贪污公款,逃税、行贿……”
我和金青瑶都不再说话,只瞪着眼睛听她继续。
“……还有私生活不检点。可那些都是莫须有,新老板就要将他停职!”
经济问题的罪名都离我们有些远,只有最后一点让人愤慨了。
青瑶先问道:“不检点你跟着他干嘛,还这么死心塌地的。”
毛毛咬住下唇不再说话,对着咖啡浮沫出神发怔。
我心里忽地一跳,“毛毛,姜凯结过婚的?而你——”
你就是那个让他不检点的罪证。
她抬起眼睛,一层雾水蒙在漆黑的眸子上。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劝说?还是批评?
思绪杂乱,最后问道:“你知道他确实是被冤枉的吗?说不定真的有——”
“除了跟我在一起之外,其余的都没有!”毛毛非常坚持。
“那你离开他呢?”
她垂下头,“不行……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们曾经将车开到湖边,真想冲下去,可是,到底还没有那个勇气——”
生命鲜活。更何况那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
我不忍。
“就算是离开他,我也想帮他渡过这个难关,真的,宁二,他为我放弃了很多,我不能这个时候抛下他。”
她这句话更触动了我,我问:“我能帮你什么?”
毛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凯旋的新老板你认识的。”
“谁?”
“其实我们都认识——哈德.威廉姆斯。”
我一口咖啡喷出来,“哈德?我认识的那个?”
“就是他。”
这个冲击有点大,我觉得我很有必要缓缓。我一口气将咖啡喝光又要来一杯,不顾它烫嘴,全倒进了肚子。
“你让我找哈德?你也认识他的,我跟他的交情没比你多多少。”
我说的是真的,认识哈德超过两年,可从打知道他与我共进第一次晚餐又去重新查证我的诚实度之后,我对他也总是礼貌而疏离,直到他为彝族小学捐款之后才算多些认可。
这一年来,我们各自忙碌,除了陪他练练口语,再没有别的交集。
“我跟他连面都见不到的。我刚才就在这里转悠半天了,没有勇气去找他。宁二,你教了他二年多,怎么着交情也更深厚些,而且凭我的观察,他对你还很有好感。你试试,说不定能行呢?哪怕他松一下口,多给姜凯个机会也是好的。”毛毛抓住我的手。
毛毛跟姜凯的这一段,应该是她所有的恋爱史中最持久的。
能让她为了他的事情开口求人,那定是动了真情。只是这份真情,恐怕不能为他人所认同。
“那……我下次上课时问问他。”我看着无措的毛毛,先答应下来。
“不只是问他,你帮我求求他。”毛毛眼中的雾气终于凝结成一点泪珠,“难道是因为本命年快到了,就要荆棘铺路?”
我害怕见到人的眼泪。
在毛毛急切的注视中,没等到下次上课,当下我就打电话哈德。
哈德明显还是混沌状态,声音透着不耐。我这才想起这个电话可能打得有些早,不知道他昨夜几时睡下。
待我狗腿地说“你先睡,睡好了我再打”时,他竟然回转清醒。
“你要请我吃饭?不等下周上课了?”哈德再次跟我确认。
“不是放假了吗?正好有时间。”
他先还有些意外,随即应允,“那好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早餐。”
半个小时之后,哈德与我坐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厅。
我们坐在窗口的位置,冬日的阳光洒落进来,只有亮度,没有温度。
我很少在自然光下见到哈德,今天才发现原来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眼睛竟然会变色。
晨光中,他本是翡翠的碧绿色眼珠竟泛着些海兰的光。
“艾,你看什么出神?”他喝牛奶。
我摇摇头,不由得怀疑他是波斯猫变的,有七个心窍。
“这是新年的第一餐吧,还有去年的最后一顿晚餐,我们都是一起吃的,非常荣幸,很有意义。”他咬了一口荞麦煎饼,忽然想起来什么,“你怎么不吃?难道你吃过了?”
我继续摇头,拿起盘中的果酱煎圈咬一口,有些过份的甜腻,我又放下它。
一顿早餐,我换了三个地方,喝了两杯咖啡。
肚子里还装着毛毛的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姜凯这两个字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咽不下又吐不出。
“怎么,不吃东西不说话,你难道只是想这样看着我的?”哈德终于把他那份煎饼吃完,喝了口牛奶,“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我是他雇佣来练口语的,每次见面我当然都会不停的说。
“这次不是上课,所以我可以少说话的。”
哈德笑得很烂漫,“你真的是为了来参观我吃饭的?”
我摇头,又点头。
他将手伸过来,按到我的手上。我一惊,立即向后缩。
却被他抓住。那只手宽大有力,手心很暖和,紧贴在我的手背。
“我以为这句话是要我来说的,没想到——”他沉吟着。
难道他知道我要说的事情?这个人确实大大地狡猾,超乎我的预料。
“还是我来说吧,”哈德倾身向前,“艾,我喜欢你。”
这句更出乎我的预料。
宛如被雷击,我要挣脱开他的手,可是被他握住不放。
我退后,靠向椅背,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哈德,不是的,我不是要说这句。”
“嗯?”哈德皱起眉头,他与我瞪视片刻,好像听出端倪,终于笑出声来,“艾,难道你要听我说的是‘我-爱-你’?”
他说得认真,一字一顿。我用空着那只手挡住眼睛,向椅背倒去。
“我一直以为你很,怎么说?很含蓄的,很慢节奏的,没想到——是我的错。”
“哈德!”我一着急拍上桌子,“不是的!”
碗碟在桌布上抖动。他受惊,握着我的手放松,我赶紧收回到桌下。
哈德将我准备好的几句词都打乱了,我没想过出现这种状况,在这团乱麻中我抽不出个头绪来。
我拿过水杯喝下一大口,喝进去才发现错了,拿的竟然是哈德刚刚用过的那只牛奶杯。
哈德重又笑起来,放柔了声调,“艾,你别紧张,我们可以慢慢来。让我猜猜……你今天是要跟我说去塞班岛的事吗?我知道。你中了大奖,我也会实现我的诺言,陪你一起去。”
我哀叹一声。
“艾,你到底想说什么?”光线移动开,滑到哈德的身侧,他一双眼睛又恢复了原来的绿色。
“我要说的,是姜凯,你的D区经理。”我不会撒谎不会婉转,硬着头皮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