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想过,大概是因为自己恋爱的经验太少,所以才会对“我爱你”这三个字有这样强烈过激的反应。
如果能多一些冷静,我会让自己的请求再委婉些出口,而绝对不是在这种看似温馨的局面下说出来。
我会在他对我的一点好感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终达到我的目的。
很可惜,我没有。
哈德站起又坐下,折起餐巾抛到桌子上。
当我看清楚他瞬间变了色的脸,已经后悔不及。他白衬衫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告诉我,宁艾,你是个笨蛋,你彻底选错了时机。
哈德咬牙切齿,总是慵懒的面容此刻算得上狰狞,“艾,我一直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不同的。看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窗外,阳光稀薄,北风将巷陌吹得干净,人流熙攘,街道喧哗。陌生的人们彼此互不相识,可是看上去都有亲切之感。
他们有的急有的缓,有的哭有的笑,有人精致有人粗旷,有人寒酸有人阔绰。他们都热热闹闹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生活的家园,无论喜爱,还是厌恶,它始终如一。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我确实就是个普通人,和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哈德沉默了片刻,重又倾身向前,“这个古老的国家,现在已经是世界上最摩登的——宁老师,这个词用得对吗?”
我继续点头,“或者你可以说是现代化。”
他翘起嘴角,轻蔑地一笑,“最现代……也是最开放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懂的,”他也继续笑,“我说的是中文,宁老师。”
我愤然,又拍上了桌子,“哈德,我来找你,只是受朋友之托,因为这个古老国家的人总是讲究感情,不会像你们那样淡漠。或者你不在乎,你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总是要占你的便宜,图了你什么东西,那是你因为接触的人有问题,不是每一个都如此——”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此刻,我亦是图他帮助的一个。
我住口,哑巴了。站起来,拿上衣服就要走。
哈德伸手拉住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就是刚刚。”
他又靠回椅背,似乎轻松不少,手指轻扣桌面,“艾,我不想这些东西掺杂在我们的关系中。”
“我也没想掺杂……我也不敢跟您高攀有什么关系。对不起,是我多事。”我和他道声再见。
他站起来拦住我:“你稍等……艾,该我说对不起。”
我看出他的踟蹰,忍不住追问:“你从来没我告诉过我,你就是凯旋中国的总经理,你总是跟我计较分毛小利,你这样的目的,都是怕人与你有所牵扯,或者说是怕人了解你?”
“不是的,艾!”哈德头顶的火光似乎渐渐熄灭,“姜凯,和你有什么关系?”
“朋友的朋友——我是不知道姜凯到底有没有错,或者做错了多少,如果你能给他个机会,就不要赶尽杀绝!”
“不是你想的那样。”哈德连连摇头,“姜凯的事情你了解多少?他的问题,是有证有据的!”
“你知道他挪用公款开办自己的公司吗?”
“他自己的公司,D市?”我灵光突现。
“对。”
那就是毛毛现在所在的城市,原来姜凯所谓的分公司,其实是他自己的。
我一时无话可说。这其中的奥妙,毛毛又知道多少?
我与哈德最终仍是不欢而散。我知道是我太轻率,在不了解当事人的情况,只是因为朋友的眼泪就冒然去求这个精明的商人。
可我并不后悔。
带回的消息当然不解毛毛的愁眉,最后只能告诫她好自为之,姜凯的话不能完全信任。她望着我,眼泪又夺眶而出,接过我递给她的纸巾蒙上脸。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摘下湿透的纸,神情飘渺,若有所思。
这份无法预知终点的感情里,不知道谁才是受害者。当毛毛瘦削的背景消失在人海之中,已经过了中午。
我也觉得沉重起来。还没回到紫荆,就觉得胃抽筋,只好抱着肚子蹲在路边,等它缓缓再走。
手机响了,费了半天的劲摸终于摸出来,是哈德。
“艾,我想刚才我有些过份,请原谅。”
我勉强应付他,“没关系。”
大概我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犹豫了一下问,“你不肯原谅我?”
“没有。”
“我想,我们一起去塞班度假,把这些事都忘掉吧,好吗?”
“我还有事,不会去的。”去也不会跟你去的,我心中暗道。
“好,不去那里也行。我会认真考虑你朋友的事情——关于姜凯,我给他申诉的机会。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谢谢。”
哈德这样就算很大的让步,可是他说过的话仍停在我耳边嗡鸣萦绕着盘旋不休。我无法接受他说的喜欢,更无法接受他对我们的轻视。哪怕对我是例外。
“怎么听起来,还是不开心?”
“不是,我有点不舒服。”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需要!”
“艾,告诉我你在哪儿?”
“不用!”
胃又剧烈的抽痛,我莫名地烦躁起来。
按断电话没一分钟它又响。我按住大腿站起来,对着话筒吼了一句,“我不是告诉你不用过来吗?”
“你怎么了?”是齐昭维,他显然很意外,“什么时候回来?”
我撑着向家走,小声道:“我这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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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一切如常,那几个人照旧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行云流水,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看我进来,齐昭维抬头瞟过一眼,说:“吃了没?给你带饭回来,在厨房。”
我没有答他,进屋扑倒在床上。也许是因为一大早上灌进许多凉风,受了寒,胃里仍是一抽一抽的疼。抵挡不住,去厨房倒杯热水回来,小口小口的喝。
想跟齐昭维说毛毛的事,让他帮我分析一下,感情到底有多少值得信赖。而那个姜凯,到底有没有欺骗。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我以为他至少应该问问我在电话里跟谁发脾气,也没有。他只是面沉沉沉地对着电脑屏幕,根本没有看到我有任何异状。
终是没有忍住,打电话给他。听他的手机铃声响在我的一墙之隔。
齐昭维好听的声音响起,却淡淡的,“什么事,不出来说,还要在电话里讲?”
“……”
明明是我打的电话,却又不肯开口。
我难受,所以想要矫情一点,哪怕只有三分钟也好。
齐昭维没有挂断电话,他在那一端沉默着。
稍过片刻,响起敲门声。
“进。”
齐昭维站在门口,“怎么了?”
我满腹要向他倾诉的话突然全部消失,最后只好倚着床头坐起,“我想,要不要去塞班?”
他走过来,坐到我的床边,端详我一会道:“去吧。”
“可是我找不到方向怎么办?”
“我帮你准备地图,指南针,呵,要是你能用得上。塞班有很多中国人的,你可以问路。”他说得极轻松。
“齐昭维,你又是想我离你远远的吧。”我赌气道。
齐昭维笑笑,云淡风轻,“说对了,聪明。”
从前说过的玩笑话,我们又重复一次。我躺回到枕头上,转过身不看他。
“昨天没休息好,你再睡会儿。”齐昭维帮我盖好被子。
他一直坐在我身边,却不肯再多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我睡着了,你出去吧。”
真的有些惶恐。也许是毛毛带给我的感觉。曾经以为很美好的感情,到底走入这样的情境。而我的呢?
我不要这种令人难耐的不安,我想要那个温暖的怀抱,可能感觉到的,是他刻意的疏离,我不禁对自己的执着生出些怀疑。
齐昭维轻手轻脚的带上房门之后,我拿起手机就跟孟部长通话,要酒店给安排去塞班的行程。
我需要一点温暖的空气。既然老天爷愿意给我,我着实不应该错过。
几天之后,我坐上韩亚航空飞往塞班的班机。飞机没有坐满,还有很多空位。
除了一些韩国人,身边是几对蜜月旅游的新婚小夫妻,或者是情侣。总之没有一个如我这样的独行客。
在仁川等待过境时,一对对新人都去参观韩国的传统节目,我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看她们换上韩服拍照。
未及广播里提醒上机,我已经坐在登机口处等待。
这一停之后,飞机上增加了些韩国人,我身边的位置仍是空着的。直到飞机即将起飞,一双黑色的旅游休闲鞋停在我的眼前。
“小姐,请借过让我进去。”熟悉的声音在头上方响起。
我一时间犯傻,俨然那个声源正来自于哈德。
空中几个小时,哈德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三句话。
一句是说提前给自己放了年假,第二句却说,姜凯若能在规定期限内补齐挪用的款项,就不再追究他的责任。最后一句很简洁犀利,为了姜凯那种人,不值得。
这个问题早已困扰了我好几天,我说:“我知道是我太笨太轻信了,听单方面的陈述就认为事实如此——”
“我不是说你,是在说毛毛。”哈德正色道:“我还要谢谢你,经你提醒,我才知道自己淡漠。”
蓝天白云,碧海黄沙,直升机潜水艇,各色肌肉发达的帅哥,凹凸有致的美女。
他们都穿着少到不能再少的泳装嬉戏,只有我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沙滩上晒太阳。
阳光正好,舒服得只想睡觉。
哈德游了一圈回来,晶莹的水珠沿着他健硕的身体滑落,落入沙间没有踪迹。
“艾,跟我去游泳。
我摇头,“没带泳衣。”
“去买,我帮你买吧。”
“不买,我没带钱。”
“我借你。”
“我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