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过一会儿回来,手中抱着椰子递给我喝,“艾,去潜水吧,直接换潜水服下海去看鱼,美极了,你一定会喜欢。”
“不去,我害怕呆在水里。”
“有氧气瓶有教练有我。”
“我怕想不起来呼吸,把自己憋死。”
他仰天长笑,最后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晒太阳,睡觉。”
哈德也在我身边躺下。我重又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连着三天,我都坐在宾馆前面的沙滩上,从日升坐至日暮。琉璃般的海水涌来又退却,我就在这潮声里入眠,连午饭都省了。夕阳如血时,起身去附近的Subway吃晚餐。十美元,吃到撑,再回宾馆泡进温温的浴缸里,直至水凉。
哈德曾跟我几次道歉,我都说没关系。
我承认有被他打击到,可这打击我能承受得起。因为他深入不到我的心底,也就伤害不了我。我只是有些缭乱,想独自安静几天罢了。他要给我的惊喜,让我有惊而无喜。
正准备做梦的时候,身子忽然一轻,已经被人抱了起来。我慌张地睁开眼,是哈德放大的笑脸。
“放开我,哈德!”
他脚下不停。
我又叫了一遍,“哈德,放下我!”
“你确定?”他一脸坏笑。
我点头。
他双手齐松,我以自由落体的运动方式直接落入及腰的海水中。
海水微微起伏,我胡乱地挣扎,摸到身边有东西就紧紧抓住,呛咳着站起来。
“艾,你在做什么?”不等我出口责备,哈德先怪叫出声。
擦去又涩又苦的海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清透的海水中,他的黑色泳裤已被褪到大腿。我猛地别头转身。
原来坠入水中乱抓抓到的正是他的泳裤。我登时脸热了起来。
如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当然开不起这种玩笑,我大吼一声过去:“你走开!”
哈德半晌无语。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他趟水离开,我湿淋淋地上了岸。那天,哈德终于不再出现于我眼前,自己去了美军纪念园。
在Subway吃过饭后,我喝着果汁在那里上网。登录后,发现好友里竟然没有几个人在,也许是新年刚过,都没恢复状态。
只是一小会儿,齐昭维就发来了信息,他总是在隐身状态。
“吃的可口吗?”原来他一直以为这是我最在意的东西。
我哭笑不得。
在别人说我该减肥的时候,只有齐昭维怕我吃不饱。
“可口。”
“学会游泳了吗?”
“没。”
“蓝洞有没有去?”
“没。”
“军舰岛?”
“没。”
在出发之前,齐昭维打了份详尽的景点介绍给我,他知道我英文不好,又仔细的在每一个景点处用汉语标出对照的注释。可是我都没有看,那几张纸就塞在箱子夹层。除了在沙滩上晒太阳,我哪里都没去。
“你才真的是骨灰级的旅行者。”他恭维我。
“承蒙夸奖。”
他送个笑脸,“去蓝洞看看吧,都说那里美得让人窒息。还有日军跳海的万岁崖。”
我不想窒息,也没再回答他,直接下线。
又在想他了,止不住的想念。
我这才终于明白,无论走到哪里,这个人原来都一直在我心里,将我填满。我甚至等不及在这里住满七天,就想着回家去。
可我改不了机票,最后一天还是跟着哈德去了蓝洞,听从齐昭维的建议去感受窒息。
看尽那一抹幽蓝,再回到灿烂的阳光下,恍如隔世。
哈德坚持要请我吃晚餐,沙滩上的烛光晚餐。
傍晚,新鲜的海风吹来,不再粘腻。海浪懒懒地拍打上岸,均匀的一声声,要将人拍睡入眠。几盏烛光玻璃杯就摆放于细沙之上,荧荧光辉在晚风中摇曳。
环顾一周,诺大的沙滩竟然再无其他人影。
“艾,你喜欢吃什么?”
“都喜欢。”
“我们今天不吃中餐吧……日本料理?意式,还是法式?或者墨西哥风味也不错。”
“我不太懂,你推荐好了。”
樽浅情深,无关风月。
如果对面坐的是我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哪怕这烛光之下只来碗方便面也好。
服务生将烤乳猪、生鱼片、椰汁虾一一摆上了透明的餐台。
“很好吃吧,我知道这些菜都是他们最拿手的。”看着我狼吞虎咽,哈德很欣慰。
“好吃。”我点头,吃得兴高采烈。
因为这是在塞班的最后一个晚上,我马上就要回家去,可以见到齐昭维了。
如果哈德知道我是为这个而高兴,不知道该有多少不满呢。鉴于他还是我领导的领导,我决定还是先不要开罪他的好。
“这家酒店也是你们家的吧。”吃到一半,我才想起来问。我住的是酒店最高层的海景房,推开窗子就是梦幻般的优美画卷——这是来之前已经预订好的。
哈德点头,做了个鬼脸,“如果你说是‘我们家’的更好。”
“这么大的家,我可操不起这么多的心。”我摇头,狠切喷过柠檬汁的猪肉片。
“无需你操心,”哈德一本正经的,“你只要管你的花儿就好。”
花儿,这个字眼让我眼前闪现孟部长和小李小刘的脸。我立即清醒了,它将我从梦境拉回到实实在在的生活。
我放下叉子,叹一口气,“怎么可能?塞班旅游这样的好事,恰恰轮到我一个试用期还未满的新人身上,不知道得招来多少妒忌恨呢。”
哈德挑起眉头,“你无需介意别人的脸色。”
“你是老板怎么能明白?”
“所以更不会有人能说什么的,我保证。”他正色起来。
“哈德,你千万不能乱说什么,我还要在这里工作呢。我,就是一普通职员,受不起这些个是非的。”
“是非?”他回我一个镇定的微笑,“你要学会受得起。”
是教导还是隐喻?在这七天,哈德没有再对我提过“喜欢”或“爱”这样的字眼,我想跟他说“我有男朋友”这样的话也没机会出口。
回去的飞机上,哈德忽然对我说:“艾,你对于我是特别的一个,我不希望你破坏它。”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情严肃而认真。
他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学生。嘴抿得紧,唇角一抹深痕,它提示着我,身边的这个人,是我的大老板。
可我不是布偶,有血肉有感情,当然也有许多的缺点毛病,不知道哪天就会触了他的逆鳞,冒犯到他所谓的特别。
“我可能会达不到您的要求。”我垂头自检,“也许哪天您心中的形象就被破坏了——这个咱们可得事先说好,你随时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哈德反倒笑出声,“艾,我就是要这样的你。”
看来形象选择不是做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我一时迷茫,转头看向舷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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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航班晚点,我也没有再通知齐昭维到达的具体时间。是哈德的司机到机场来接,他殷勤地将我们手中的行李箱接过,引着我们走到候机楼门口。
一辆黑色加长的凯迪拉克,静静地泊在那里。
我心中一跳,再看哈德,他正满面笑容地替我打开车门。
只是巧合罢了,哈德与赫斯特都喜欢这个牌子的车。我一路都在这样开慰自己。
也许是因为回到生活的城市,繁杂事务都涌上来,又或者是有司机在,哈德不再有说笑的兴趣,我也一路沉默,直到车停在紫荆门口。
我低声跟哈德道谢,他却先我走下车。站在比塞班低了三十几度的寒冷空气里,他忽然揽过我的肩膀,俯下~身,送我一个告别吻。
对于这个相识二年来的首次亲密接触,我本能的推拒。这可能让他有些不爽,连再见都没有说,扭头上了车。
凯迪拉克无声地滑进车道,我拖起行李箱准备往家跑,就有辆宝马开过来,正挡在我的前方。
我只好绕过它,费力地提着行李箱走上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箱轮与地面相接,咔嗒嗒地响。经过宝马车时,见它的车窗摇下,一个带着眼镜貌似斯文的年轻男人探出头,向门口的保安问路。
出去几天,又是那么远的地方,我没有带家门钥匙。正懊恼不能给家里那几个人惊喜的时候,忽然看见刚才的那个宝马司机站在我家的单元门口,伸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在按我家的门铃。
听到我的声响,他略侧头瞟来,居高临下的眼神,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我本想问他是不是找错了,见他如此,索性闭上嘴巴不吭声。
对讲门里,传来易纵横闷声闷气的问话:“哪位?”
“齐昭维住这儿吗?”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摘下手套,只垂着头端详自己的手,是触目的白皙。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我禁不住再仔细打量他,他似有觉察,掉头又扫了我一眼。
“你等下。”我听到易纵横去喊齐昭维,对讲门的话筒一定又未被扣上。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每次都是这样。
脚步声传来,接着是齐昭维惊讶的呼唤,“庄重!你怎么来了?!”
“来看望老朋友啊。”被唤做庄重的男人嘴角勾起,展现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猛然想起,他应该就是新年前夕,齐昭维为捞易纵横和汪可打电话求助的那个朋友。
庄重拉开单元门,略有奇怪地看我随后跟进。
站在家门口,他与齐昭维瞪视片刻,随即笑意浮现,两人同时出拳,捶打在对方肩窝。
齐昭维侧身让他进门,才发现被遮挡在后的我,笑容加深,“宁艾,你回来了。”
这是我们交往以来分别时间最久的一次,我以为他会给我个拥抱,可他只是将我手中的行李箱提起,替我拎到了卧室门口。
“我的朋友,庄重。”再走回大厅的齐昭维,已经全部吸收了他刚才的吃惊,微笑着为我们做介绍。
庄重正站在做为办公区的大厅中央,四下环视,眼中似有许多惊异。听到齐昭维的话,他才收回目光,再从我们身上堪堪扫过。
“我的同学兼战友,易纵横。”
易纵横从电脑后探头打个招呼,就又缩了回去。看来齐昭维没有跟他说过找人捞他们的事情。
齐昭维终于走到我身边,搂上我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我的,女朋友,宁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