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凯旋上班,我带了些从塞班带回来的木雕贝壳等小工艺品,休息时送给相熟的同事。他们都围着我,热心地讨论马尔代夫、巴厘、布吉与塞班的差异。
也许是我有些敏感,我能感觉得到他们都特别的热情,而这份热情之外,又有些礼貌的生分。包括部长,都比原来客气。他不再让我跟着工人一起搬花盆,只让我去指导插花。
这让我有些心烦意乱,甚至不想跨出办公室的门,不想面对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的刻意堆出的笑脸。
插好所有可用的花儿,我无聊地上电脑看酒店内部的新闻快递,很快就发现了所有这些怪异的出处。
围脖。都是这该死的围脖惹的祸。
哈德.威廉姆斯先生向来很低调。他低调地没有在围脖上说他自己是谁,可是他被酒店的总经理所关注,当然也被他下属的各个公司聪明的经理们关注。于是关注了总经理的聪明下属们也顺藤摸瓜地关注到他。
哈德.威廉姆斯先生当然也低调的没说给自己放假几天去了趟塞班岛,可是他在围脖上放了一组图片。
红色的水上飞机,从万米高空中释放出朵朵白花,那些跳伞的勇士们极速坠落,在蔚蓝的天幕上划出道道惊心动魄的轨迹。
七彩瑰丽的麦克海滩,细如尘埃的星沙,可目视三十米清澈透明的浩瀚海水,当然少不了那些精灵一般的小丑鱼。
最后一张图片,是一张远景,蓝洞。明亮的光线从外海穿透水道,宝蓝色的粼粼波光,犬牙交错的怪石,以及石头上站着的白T牛仔黑色长发的游客。
我抬手摸上电脑屏幕,摸上那游客沉默而孤单的背影。
我知道那个身体里当时有多么疲惫。爬了千多级台阶,站在那里对着一汪神奇的海水喘息。我也知道那个身体里有多少渴望,渴望着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一同观赏这不可多得的美丽风景。
而那个人,绝对不是正在偷拍她的那个。
可是别人永远不会知道。
“天杀的哈德!”衰号一声,我垂头撞向桌面。
终于煎熬到下班,在意味不明的目光交织中离开。出了酒店奔向地铁站方向,没走几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
我猛地退后一步,“您是?”
“把我彻底给忘了,真是沉重的打击。”他呵呵地笑。
“哦哦,是毛衫堂哥。”他的笑声提醒我,那是曾经在电话中常常听到的。
“想起来了?”
我点头,“堂哥怎么来这里?你住在这儿?”我回头望一眼酒店金色的尖顶,“没必要这么奢侈吧。”
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够住进这顶层套房的一个晚上。
“当然不住这儿,我有这钱还不如在可可西里再多住俩月呢。”
“那,你来看毛毛的?她现在不在这儿了,没跟你说吗?”
“我联系过她,才知道你在这儿上班。特别来这里看你。”他忽然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现在住紫荆那边?”
我吃惊地抬头望着他。毛杉,就站在傍晚温和的柠檬色光线里,手顺着我的头发滑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说“紫荆”,说得顺口极了。
“是毛毛跟你说的吗?”我喏喏地盯着他的口唇部位,想起他曾经蓄的茂密胡须。
他笑着摇摇头。
“难道,是陈枫……是他让你来的?”
“你还挺聪明的,比他们说的聪明多了,”毛杉又呵呵笑出来,“本来还想再伪装些日子。”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我有些气愤,“是你故意要我知道的。”
除了陈枫,没人知道紫荆的房子,包括毛毛,我没跟她提过那个小区的具体名称。更何况毛杉能做出与陈枫相同的动作。他也曾经几个月不剃胡须,黑黑蓬蓬的一大丛。
“所以你应该早就认识我的。是他告诉你关于我的事,对吗?”
“对,陈枫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毛杉抽回手,插~进自己的口袋,“我看到毛毛微博上的照片时,还感慨世界这么小。”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的鼻子泛酸。
“还得些时候呢。”毛杉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递到我手里,“他要我给你的,密码是你生日。”
一张金灿灿的卡片。
“我上班了,自给自足够用的,不需要。”我坚决地推回去,“你再见到他的时候还给他吧。”
毛杉早撤回手,“我暂时也没有见他的机会,等到时候再说。我成天到处的跑,放我这里弄丢了我负担不起。”
我只好将那张卡片收进我的钱包。
毛杉一直看着我收好,才道:“我还要出门,今天晚上的车。”
我们一同走进地铁站,我向南,他向北。他的车先来,透过地铁的玻璃窗,我看到他的笑脸,跟我说再见的口型。
地铁飞快地跑起来,时不时反射有闪过的亮点,最后汇聚成一束光带,追随着他前进的方向。
世界这么小,会让完全不相干的人撞到一起。可是世界那么小,为什么熟悉亲密的人也长久不能相见?
我想起我的标本册,那里的枫叶,已经离一千零一不远。如果不是林希那一次的突发事件,也许在燕门山我就存够了。
可是,若真的存够了,多年前许下的心愿,会不会实现?我发现自己不敢再想下去。
新年之后,春节敲锣打鼓着走近。
周五晚上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正有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几乎所有工作室的人都来了,还有些不认识的,也包括那个小劫匪钟义。我听齐昭维说他也开始给昭易工作了,而且干得不错。
“也许你捡回来个天才。”齐昭维跟我提起钟义的时候,曾经给过这样的评价。
“当然,我是谁?我慧眼识珠。”
“你们这是在要开春节联欢晚会吗?”
我站在门口,看这群都颇有些兴奋的男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眼圈青黑,或浓或淡,都有那么一层,跟《暮光之城》里化过烟熏妆的吸血鬼们似的。
“那宁二你要演个什么节目?”易纵横拨拉开挡在他前面的学弟,探出头来问。
“才不演节目呢,我当然是当导演啊,那多有权?你们都得来贿赂我,不然不让上镜啊……”
“姐,我跟你说——”钟义猛一下窜到我面前,“咱们这游戏马上完工了,就听老大一句话!”
我张大着嘴巴不敢相信,“不是至少还是两三个月吗?”
“已经内测过了,目标是抢在春节前公测。我们又添了人手,老大带着我们连轴转的加班,每天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
“齐昭维呢?”
“他在楼上,说要清静一下。”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希带走了一个游戏引擎与部分策划,齐昭维不得不推翻旧的系统重新来过。我知道他白天写程序,晚上编剧本,夜里画草图。那时他告诉我再给他半年,可现在仅仅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不但做完了编译与调试,齐昭维连网游公司的手续都准备得差不多。
“聚餐还是长眠?”当齐昭维出现在楼梯上时,没有提游戏半个字,只问一个最简单的选择题。
当然是先聚餐后睡觉。这是所有人的答案。
我跟最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订了一个大包间,大家都挨挨挤挤的坐下。
这顿晚餐从傍晚一直吃到天明,没统计到底喝下多少酒,总之最后满目皆是奇形怪状的酒鬼。有哭有笑,有歌有叫。
虽然齐昭维不让,我也喝了好些啤酒,随时恭候着新鲜鼻血的降临,谁知它可能嫌弃啤酒太苦反倒不来了。
天边泛起朦胧的灰白时,我们趔趄着,踉跄地回家。
稀疏寥落的星辰下,不知道是谁搀扶着谁,总之最后我与齐昭维相拥着倒在我的床上。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睁开眼时,又是一个夜晚降临。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洒下如银如水的白月光。
支撑身体坐起来,头还有些疼,齐昭维仍在酣睡,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
我轻轻跳下地,去卫生间洗澡。洗浴归来,打开电脑,选一曲《New Divide》,将音量降到最低,让它轻轻反复。
一条胳膊揽上我的腰间。我回过头,齐昭维也正灼灼地望过来。
他俊美的脸,在这月光之下,一半明,一半暗。英挺的鼻梁就是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我伸出手指,沿着这曲线滑下,停到鼻尖。他稍一抬头,含住了我的手指,微笑对我绽放。
他的眼睛清明一片,无声地告诉我,他是清醒着的。
我默默地还他一个微笑。
他起身将音乐声调大,回来时,猛地欺过来将我按倒,重重压了上来。
那时,Linkin Park正唱到“犹记黑暗将临,闪电将我托起。犹记流光闪动,岁月刹那划开恍惚。天兆启示,我已无法摆脱……”
振奋的音乐中,他疯了,等不及我脱下就撕扯着我的衣服。可怜我的内衣被他撕坏了肩带与挂钩,底裤也在他手里碎成了三片。
唇齿辗转相迭,四肢交缠,我们都仍带着些许洒精的味道。他的吻,霸道而凶猛,似要将我整个吸吮到他的腹中。
他试探着进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痛,还是让我抽成一团。
他停下来,舔吻着我的耳朵,一寸寸下移,滑到胸口。触电的感觉通体流过,我又蜷了起来,却被他牢牢抵住。
齐昭维在我的胸口呢喃,“给我,给我……”
那里离我的心脏最近,我虽然没有回答他,可他一定是听到了。
“给你。”
让自己放松,迎接他的爱抚。齐昭维汗珠滴落,终于长驱直入。
音乐牵走了我们的注意,他好似在与之应和。节奏高亢时,他亦似雄狮在草原上奔跑。节奏轻缓些,他也缠绵而悠长。
他俨然不想浪费任何一寸时光,无论我的亲吻还是啃咬,他全盘收下,只管闷头工作。
音响、色泽、味道,都充满了快乐。
整整一夜。
睡饱之后的我们,做了整夜。
到后来,我已经失去了意识,控制不住嘤咛出声,被动地随着他,如在大海中游动。
只有Linkin Park粗犷的嗓音于我们的喘息间时时探入。
“再没有藏身之所,灰烬飞扬如雪。在你我之间,天已崩塌地已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