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维的眸光暗了暗,不过只是一个刹那,就伸手与陈枫相握,“你好。你是宁艾的——”
陈枫看我,再矜持一笑,“我是她的……哥哥吧,哥哥。”
见齐昭维似有狐疑,我忙给出进一步的解释,“他是我爸爸的学生,刚从青海回来,看看我,我们。”
“哦,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齐昭维淡淡的。
气氛稍有些尴尬。
还是齐昭维先打破沉默,朝我问道:“家里没有药吗?我去买。”
我忙摆手,“不用,有创可贴——”
“那怎么行?”
“我去我去。”陈枫说着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抢先出去。
齐昭维一直目送陈枫出门,才拉起我的手问:“昨天,把手划坏了?”
“你知道了?”
他点头。
既然他知道了我受伤,也应该知道我昨天去公司参观,遇到庄妍。可是,为什么他不问那些,却只问伤口?
我知道齐昭维善解人意,那最是他的特长,却没想到他会善解到这样的避重就轻。
我抽出手,正和齐昭维面面相觑,陈枫又推门探进头来,看着我们说:“这中午都过了,二宝也没吃吧,和小齐初次见面,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我请。”
虽然这是陈枫自己的房子,可他对这里并不熟悉。我们随便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坐下,齐昭维和我都将菜牌推给陈枫来点,他也不再客气,指尖在图谱上快速滑过,让服务员记下的菜竟然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
只是我用余光扫过,他每说一样,齐昭维的微笑就减一分。
“小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陈枫点完几个,又将菜牌向齐昭维推过来。
齐昭维尚未开口,手机铃先响了起来。他才听对方讲几句,眉峰就已经轻轻蹙起。
“对不起,我还有事,得马上回公司去一趟。你们先吃——”挂断手机,齐昭维急着告别。
“你不是也没吃饭?吃一点儿再走吧。”我想他从S市赶回,推算到这个时间,肯定还是饿着肚子的。
“不行,事情急。”他直接拒绝。
陈枫也站起来,“那改天再聚。”
齐昭维点点头,微勾起嘴角,勉强算是回应一个笑容。
“小齐,是你男朋友?很忙?发生什么事这么急?”陈枫望着齐昭维的背影,问题多多。
“对,很忙,”我捧着茶杯,吹去水面缭绕的一点蒸汽,“什么事,不知道。”
“那怎么行?你既然做了人家女朋友,必须得多关心才行。”
陈枫总在找做家长的感觉,虽然他一直不是很成功。可这一次,我垂头,不再反驳他。
这个不知,似乎就是从我去了新酒店之后。原来有什么难处齐昭维也并不会跟我说,只是我总不由自主的要去留意,而且身处其中,想不知道都难。
自从调任到Z市后,距离远,能沟通的时间少了许多,也不敢多去打扰别人,再加上酒店出事,我自顾不暇,确实是有忽略。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变故,那么难的时间都一起走了过来,现在境况好转,为什么却反倒似有隔阂?
“我看小齐不大开心,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会有什么问题?庄妍?
即使我不要去想,她依然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的脑海。如初见那次,扬了下颌,站在华灯之下对我笑。更何况,手心仍在跳跳的痛,提醒着我,那几片丢在纸篓中的杯子碎片。
吃过饭,陈枫将药粉洒在我手心的伤口,又细致地用纱布缠好,“二宝,你还是这样让人操心。”
“我哪有让人操心?”我嘀咕着,“我从来都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那个。”
陈枫定定地看我,最后叹了口气说:“对,不只让人操心,还总自以为是的坚强。”
怎么叫做自以为是呢?我从小就知道,遇到事情自己解决,不能解决就得自己开解。大家都有自己的寂寞与烦恼,谁能有耐心听完你的报怨?
自从遇到了齐昭维,即使不用我说出来,他似乎总能知道我的委屈和难过,就在不知不觉的时间里,我对他的信任变成了依靠,时间再久一点,又深一分,变成为依赖。
可是,如果哪一天,他不在我身边呢?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好挑剔陈枫笨手笨脚,“你叫真坚强好吧,别把纱布系得死死的,给我打个蝴蝶结。”
陈枫依言在将纱布系了个漂亮的蝴蝶节,又伸手揉我的头发,“我待不了几天,马上要去洛杉矶开会,你得照顾好自己。”
再回到凯旋酒店上班,我能感觉得到,正受着特别的关注。
那是一种微妙的,被人放大的关注。
午休时间,我接到了哈德的电话,“艾,你也回来了。”
“你消息真灵通。”
“别这样……艾,我说过,我要找到石头溶于水的方法。你也说过,我们不了解,我回来后想了很久,也许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想要更多知道你的情况。这没什么的,对吗?”
哈德听出我短短几个字的涵义,这让我很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不用多跟他做解释他就会明白,悲的是,照此发展下去,我跟他,再也没有隐晦这个词。
我说:“不对,哈德。你这样做,让我很紧张。”
“被人了解,是有一点紧张,可是我要你知道,这个人对你只有爱意。”电话那一端的哈德竟然选择了这种方式说出这个字。
我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哈德,你这样子,酒店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你懂不懂?”
“为什么你仍然在意这个?我告诉过你的,你要学会受得起才行。”哈德完全不以为然。
“哈德,有些人,天生受人景仰,就好像你。可还有些人,只想平凡地过过小日子,这好像我,我们——”
“艾,这都是借口。”哈德打断我,他的语调里终于有些生气。
我们都明白的,这是借口。即使是事实,它也得算做是借口。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你肯定不会介意向别人介绍他的身份,更不会因此而拒绝大家的祝福。我们不是明星,不需要对公众隐瞒。
“艾,工作顺利,开心。”哈德不再等我的回答,“再见。”
哈德的所谓了解,大约也包括了查询我的工作安排。他的这一举动,无异将我推上了风口浪尖,也一举登上了酒店绯闻榜的头条。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早就知道这条真理,可它唯恐我领悟它的精髓不够深刻,于是打我一个措手不及。飓风呼啸而过,暴雨说来即来,毫不犹豫,余我一人,呆呆地杵在众人的唾液纷飞中。
几张模糊的照片,却有精准的日期、时间,甚至分秒。不知道它的出处,只是无端出现在一个同事的信箱里,接着被转发数次,再接着,酒店已无人不知。同业间的熟悉与了解,无需眼睛有毒辣,很多人都认得出,图片的背景,就在凯森。
二十一时三十八分二十五秒,我与赫斯特出现在5207门口。能看到他魁梧的背影,略有卷曲的头发,宽厚的肩膀,以及正扶在我胳膊上的一只大手。而我,正指点着房间门牌,迎着他笑。
二十二时十三分,我走出5207的门,脸上仍有血痕。十五分,手扶着墙壁,迈进电梯。十六分,电梯中,闭着眼睛休息。十七分,出酒店大堂。
无论我去哪里,都能听到窃窃私语。尤其卫生间是最好的八卦广播站,我还在格间里,就听到洗手池那边正聊得热闹。
“就是她吗?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啊!”
“特别的地方你能看到吗?”
“真厉害,跟凯森的总经理有一腿,还能又跑到我们这儿来,再搭上大老板。”
“听说刚刚在Z市新酒店出了事故,还是大老板亲自去解决的呢。”
“哎,也挺不容易的,你看让人弄的,脸上都是血……”
说到这儿,几张嘴巴,同时发出一连串不掩饰的笑。
证据确凿,宁艾,看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时间匆匆而过,再回不去。倘若回去了,宁艾,你扪心自问,还会那么做吗?
我想了又想,如何还是处在那种局面,也许,我仍会那么做。也许……
默默地坐在办公室里等下班,部长不说什么,却也对我干脆视而不见。那几个人都不再挂着疏远而凉薄的假笑,神气活现地出出进进,时不时眉飞色舞地蹦出几个刺人的单词。
虚脱地挪到走廊尽头的角落,我摸出电话打给齐昭维。
我想听他说话,想听他告诉我“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我也相信。”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过了片刻,齐昭维打回来,却是压低了声音,“我正在开会,稍后——”
“齐昭维,没有稍后,我想跟你说——”
“宁艾,你怎么了?这个会很重要,我脱不开身,十分钟后我再打给你。只要十分钟——”他说得很急促。
我不等他说完,直接将手机彻底关机。是的,跟他说什么呢?我回来几天,再未见到他,他住在公司,正忙得要命。
终于煎熬到下班,我没有乘电梯,却是走了楼梯间。
一层层,一圈圈,似无止境。
站到一楼的灰色铁门前,我咬牙推开。走出去,可能就再不回来。
员工通道,有三三两两的人,见了我,马上又聚拢起来,窃笑,大笑,哄笑。
我拔直腰背,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宁艾!”
好像有人喊我。
这个时候,还有谁与我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