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幻觉,我不转头,继续向前。
“艾!”
真的是在叫我。回头看去,又是哈德。他站在走廊与通道相接的那一端,正在向我招手。
我没有动,哈德就一步步走过来,停到我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艾,我听到到些不好的消息。不过,我相信你。”
周围的笑声肃静下来,他们都快步抽身而去,很怕被看清面貌似的逃离。
伪装出来的勇气如泄了气的皮球都瘪了下去,我有些哽咽着说:“谢谢。”
“朋友介绍一家新开的饭馆,我们去吃晚饭吧。”哈德拉着我向大堂走。
我挣脱开他的手,“我要走这边的员工通道!”
他对我眨下眼睛,笑得灿然,“跟我走这边,没关系。”
哈德长臂一展揽紧我的肩膀,手下用了力,不由分说引带着我走到大堂。
他的车就泊在门口,众目睽睽,哈德绅士地为我拉开车门,跟着我一同坐到后座,对司机说了声:“走吧,去紫荆。”
车中寂静,只有发动机的声响。封闭性能好,喧闹的街市声被隔绝于外,也将夕阳仅有的一点热量一并隔去。
我始终保持45度角望着窗外,街边的景物急速退去,在眼底没有留下任何焦点。哈德也没有再提去吃晚饭,我们都知道,那是个莫须有的新开饭馆。
司机还记得路,不用吩咐,自动将车停在紫荆的大门前。
“好好休息。明天下班,我还会再来。”
我开门下车,哈德没有再予我告别吻,只是在我的身后留下不容分辩的一句。
墨黑的车平稳地滑行出去,很快溶于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之间。我垂了头,慢慢向园区里走。
“宁艾。”
又有人在身后唤我。
明明是齐昭维的声音,我回头找寻一会儿,却没有找到。倒是一辆车挪了挪,停在我的身边。
“上车吧。”齐昭维端坐在车里,向我招呼。
他带了太阳镜,挡去半张脸,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也无力去欣赏。
这一天下来,我支撑得非常不易。
腰很酸,腿很软。很累,很乏,很零乱。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关机?”一进家门,我一头就栽倒进了床里。齐昭维随后泊好车进来,坐在床边问我。
我紧闭着眼睛,不回答。
“我去凯旋找你,有人告诉我,你跟威廉姆斯先生已经走了。”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象在考量着什么。
我拉过枕头盖在脸上,把自己埋进去。
“宁艾,”齐昭维俯下~身,隔了被子抱了抱我,“有什么事情不好说?没关系的,我都会听着,说出来吧。”
我扑棱坐起来,对着他笑,“要是你看到有关我的监控照片,在宾馆里面,跟人进房间,半个多小时后出房间,一直到进电梯,你会怎么想?”
他怔住,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怎么会?”
“真的会。”
“……我不信。”
“你不信什么?不信有这样的照片?还是不信我会做出什么来?”
将一点虚假而僵硬的笑容收起,我连续地问他,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找出些情绪来。
他总是很狡猾。在我的注视下,他低了头,让我看不到脸,只能看到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倒下去,“我累死了,想睡。”
齐昭维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却不走。
他踯躅片刻,说:“我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照片,也可以P的,这谁都知道。”
我再问:“如果照片是真的呢?”
这个问题终于提高了点难度,聪慧如他,也一时无法回答。
很久很久,齐昭维伸进被子下面找到我的手,“我相信你。”
我侧过身,背对他躺着,无声地笑了笑。终于等到他说的“相信你”,可为何心头的郁结却仍凝滞不散?
我倒是很希望他勃然发怒决洪流,追问我那个奸夫的身份。上次看到哈德送我回宿舍,他足足教育了我一个晚上,这次,因何如此平静?
太阳正一点点溜走,拖着红色的尾巴,红得像酒,红得像血。眩目。
闭上眼,感觉床上一轻,定是他离开了。却听到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没一会儿,齐昭维竟然躺到我旁边,从背后搂上我的腰。
悠长的呼吸透过发丝,轻抚上我的颈窝,他低低地说道:“睡吧,我也累了。”
熟悉的气息,隔了布料传过来,一如昔日的温暖。我向后蹭蹭,离他的胸膛更近些,真的很快就进入梦乡。
睡得早,而且饿着肚子,黎明时分就醒来。天空还是灰色,星辰稀疏寥落,散发一点微弱的光。偶尔有一声鸟儿的啼叫,还是怯生生的。身边空落落的,我翻个身,发现齐昭维已经不知何时离开。
厨房里的电饭煲亮着红色的小灯,一定是他已经帮我定了时,等我起来就可以吃到煮好的粥。可我已经起身,不再需要预约,直接按下指令键。薄薄的一点晨光中,我坐在餐桌边等着粥好,闲极无聊,用指尖敲打桌面,时急时缓,倒好像敲出只曲子来。
之前的时间一直过得很急促,好像铁笼中的小白鼠,不歇脚的蹬着轮子,累得要死,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离开这个轮盘。可这个早上,听着手表上的指针一秒秒的走过,配合上自创曲目,时光忽然就慢下来,紧绷的心,忽然轻松了许多。
直到门响,我才住了手。听着齐昭维蹑手蹑脚走向我卧室,大概看到没有人,又退出来惊慌地叫我的名字,我捂了嘴巴不应声。他很快找到餐厅来,与我在昏暗的空间相望。
将一点慌乱都收拾起来,齐昭维先问:“跟我玩藏猫猫?”
我点头。
他不以为然地撇下嘴角,“你个馋猫,除了厨房还能躲哪去?”
我当然不服气,“那可不一定,下次我藏的地方,让你一辈子也找不着。”
他轻笑一声,“你能去的地方……哪里我找不到?”
齐昭维将手中提着的蔬菜水果放进盆里,先洗些草莓出来,摆到我眼前,“你怎么起这么早?”
“饿醒了。”
我抓起新上市的草莓放进嘴里,甜美多汁。尤其在空腹将近二十个小时之后,这果子更是异样的香甜馥郁。
吃了几个下肚,我反问他:“你怎么这么早?”
“我去跑步,顺便从早市带些菜回来。”
“你就饿着肚子跑步?”
“那有什么办法,也没吃的。”
齐昭维坐在对面,看着我吃,又伸手将我嘴角的果汁抹掉,“宁艾,你几岁了?吃东西还得挂脸上,怕人看不到你偷吃?”
怎么听这句话有些刺耳呢?香甜的果肉卡在嗓子眼,我抻着脖子努力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顺下去。
齐昭维却进了屋子,不多时回来摸出张金卡递给我,“这是你的。”
“我的?”这一次,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有向你借的,有你赞助的,还有你的红利。”
“现在就有分红了吗?”
“别人没有,你的一定要有。”他将我翘起的头发抚平,“想要什么,去买。”
犹豫片刻,我拿起卡片装进口袋,又吞了口唾沫,将到得嘴边的话一同咽下去。
我想要你相信我。
天色终于从灰泛白,电饭煲也叫了两声,齐昭维起身去准备餐具,端过来时走到我跟前,借着微弱的晨曦仔细看我,“脸色这样不好?看来真得补补。”
粥里放了栗子,还有红枣,我吸着鼻子嗅香气,“齐昭维,你都多久没给我做吃的了?”
他已站回在料理台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盛自己的那一碗,慢吞吞地说:“只要你想吃,我就一直给你做。”
下班前,我给哈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不必再来接我,因为我不想借着他的名义逃出升天。只怕逃过这一遭,不知道又会掉到哪个坑里。
若是深不见底的坑,我该怎么爬出来呢?
可这几天一定是有背后灵。我出了酒店不远,又有人叫我。
“宁艾。”那声音软软的,却让我打个激灵,心与肝一同发颤。
“庄妍?”真的是她。
“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凯旋附近有一家百货公司,商品价格高,通常情况下店员比顾客多,今天仍是一样。我们坐进二楼的咖啡厅,除了服务生,再没有其他的客人。
“卡其布诺?蓝山?还是炭烧?”庄妍体贴地询问。
“卡其布诺。”
“要肉桂粉?还是巧克力粉?”
“肉桂粉。”
我们不再说话,坐在座位上,安静等待。
每次要卡其布诺,我都会有些兴奋,因为总是有些未知的悬念,偶尔还会出乎预料。就如阿甘妈妈对他说:“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哪种。”
庄妍也许同我一样的爱好,她的眼中有丛蓬勃的雀跃,时不时抬起眼帘瞥一眼通向工作间的小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第十次瞟向小门后,咖啡终于摆到我们的面前。
润滑绵密的奶沫上,她的那一杯是甜蜜的两颗心,我这杯是一片止痛平喘的银杏叶。
庄妍笑了,好不开心,“你看,这两颗心一大一小,我喜欢小的这颗,真是中意啊。”
她喝下一口,秀气的眉尖挑起,微微歪了头,样子可爱极了,“味道真不错,你快尝尝。”
我小心拿起杯子,银杏叶荡了一下,并没有散开。
“你喜欢甜的?”庄妍说“甜”的时候,和齐昭维一样,都是类似于“钱”的声调。
“不大喜欢。”我也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浓稠的,再加一点甜酒的香。
“哈,真巧,我也不喜欢甜食,咖啡却喜欢卡其布诺,喜欢等着店家给我意外,就比如今天这个图案,我真的很喜欢,”庄妍如此开场白,“你看,我们真的很相似。”
陌生的人想要靠近,通常总先要找到与对方相似的爱好与习惯,庄妍好像正在这样做。可是我知道,她现在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没有应声。
“不愿意跟我讨论咖啡吗?”
得到我的肯定,庄妍表示遗憾,“那我还是开门见山好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对不起。那天,我跟你开玩笑的,谁知道你来真的,还把手划破了,昭维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们都会怪我。”
我说:“杯子已经碎了,再多说也不会合起来。”
“我要说的,确实很难启口,可是我想了很长的时间,决定还是要跟你讲出来,”将咖啡推远一点,庄妍单手撑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知道吗?昭维是为了我,才离开家里这么远,独自出来奋斗。”
“我听说的,并不是这样。”齐昭维告诉我的,是伙伴的事故才让他退出了原来的生活。我迅速反驳她,却是干巴巴的。
她垂了眼,有些黯然,“你不相信也是应该的。这几年,我们没有联系过。可我这样做,全部是为了怕他分心。当初,我刺激他,都是为了让他振作,让他奋起,并不是真的看轻他。”
我忍不住反驳她,“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一定在意他是赛车手还是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