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是漫天的星火,他的呼吸就在耳旁滑过。
我鼓足勇气开口:“好在不用再去医院……这几天,谢谢你……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跟蚊子似的,说得还有少许磕巴。
齐昭维皱起眉头望我,将嘴角的一点笑意也要压抑回去:“你哼哼什么,脚疼?”
“我才没哼哼!”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他听不懂,竟然当我是猪。我一生气声音大起来:“我说请你吃饭!”
他头向侧偏了一下,好像要躲我:“要吃饭喊什么?”
楼梯上跑下来一个周雯,看到我们相互怒目而视的样子停下来,笑着插嘴:“宁二,我听到了,你请我吃饭!
我嫌弃地推她:“你那么能吃谁要请你,一顿十五个包子!”
“那我吃少点还不成吗……明明他不要去还不让我去……”她含泪跑开。
直到周雯的背影消失在下一个转弯处,我才转回头,盯着齐昭维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也等他的拒绝。谁知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去,不过不想吃鸡腿。”
“好啊,不吃鸡腿。”我兴奋得差点跌到楼梯下面去,被齐昭维手疾眼快一把扯住。
我想上一次都是因为要告诉他我的手机号码才被烫伤,于是自作聪明地换种方式:“你的电话呢?等我脚好了,打给你!”
等我终于可以恢复行动自如,又过去两个星期。
周雯早已经将我要请齐昭维吃饭的事在寝室里做了广泛的宣传,所以在我还琢磨请齐昭维吃什么去哪里吃比较好的时候,毛毛建议我去河对岸的章婆婆私家老菜馆。
毛毛说她去过那里,环境很好,价格也适中,特别有氛围。说着说着,她向我抛了个眼风,我被她柔媚的样子激个寒战,眼神没接住,碎落一地。
周末下午,做完几个深深的腹式呼吸,我才给齐昭维打电话,可很久都没有人听。
就在我坚持不住要挂断的时候,手机被接了起来,浓重的鼻音响起:“……谁?”
声音睡意蒙眬,好像还不清醒。
“我是宁艾啊,说过要请你吃饭……听说章婆婆私家菜馆挺好的,就在河对岸,青榆街拐角,是章婆婆自己家传的……”我将听来的菜馆广告词一口气说下去。
“好啊好啊,几点到?”还没等我报完饭店的招牌菜,那边先抢着问我吃饭时间。
我停下来,这声音听来不像齐昭维,而且也明显不是他齐昭维的作风。跟他说话,通常要做足三十秒的等待时间。当然,他也有及时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过那种情况很少,他总是格外吝惜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好像真的是龙吐珠,要拿着盆子接好才行。
“请问,您是哪位——”我思忖一下,礼貌地问。
“你要请我吃饭还不知道我是谁?”电话那端却气愤地嚷嚷起来:“我是哪位?易纵横啊。”
“什么?易纵横?”我握着手机一时转不过弯。
“什么跟什么!别总打骚扰电话,我正困着呢!小爷我还没睡够两个小时!”易纵横好像有些火了。
我也火了,齐昭维给我的手机号码竟然是别人的!
“谁要请你吃饭!睡吧睡吧再也别醒!”我对着手机大吼一声。
太挫败了。第一次主动约人吃饭,又花两个星期时间选址,可竟然被人耍得团团转。
我受此沉重打击,怒不可当之后难免有些萎靡,连晚饭都没有胃口,金青瑶帮我打回的饭也没有吃。
晚上我早早就躺下,缩在被窝里上BBS看笑话。
有ID名为【校办主任】说:“女生宿舍男生禁止入内,有违反者一次罚款二十。”
下面就有名为【女生宿舍前探头探脑】回复:“主任,二次违反罚多少?”
【校办主任】:“罚款六十。”
【女生宿舍前探头探脑】“那三次?”
【校办主任】“一百八!”
“……请问主任,月票多少?年票有没有?”
“……请问主任,学生证打折有没有?节假日优惠有没有?”
看得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金青瑶过来瞄一眼:“宁二,你什么时候笑点变得这么低?你很神经有没有?”
我瞪她一眼,反驳:“你小孩子家家什么也不懂有没有?所以这么深奥的笑话你当然不能够理解……”
“宁二,我看你需要一片安定——”
手机响了,我不再理会她。
是哈德。
“艾老师,您的玉足如何了?可否痊愈了呢?我们的课程是不是可以继续下去?我此去经日,感触良多。”哈德一副装腔作势的口吻,在电话里卖弄他的中文。
我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给他上过课了。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让我分享赌注的那天说过要休假,可以轻松轻松,让我介绍他几本古文研究一下。天知道他都忙活些什么还需要休假,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十分悠闲。
受伤后我在电话里跟他请假时,先往他邮箱里发了一份古文名典的资料,并说怕耽误功课的话请别人代我去上课,却被他却当即就否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所以我不能要那么多母。你不在了的日子里,我……”
你才不在了呢!我忍,为师为母都要有尊严。
于是我强烈建议他休假的时候带上古文书去爬山,特别是那著名的五岳哪一个都不能少,还有玉龙雪山也要爬一下,再去徒步虎跳峡——
我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给他画了一个大圈。看累不断你的腿,还可以为我国的GDP多做些贡献。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哈德,你闭上眼睛想一下……”那天,我忍着脚疼为他描述了一个小时的美景,让他不要局限于书本,应该去生活中深刻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情满于山。
归来的哈德羽化成仙,手执一壶美酒,口中滔滔不绝:“艾,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我现在真的有李白的感觉了——”
“……哈德,这首诗的作者跟李白差几百年呢。”半个多小时,我耳朵被他轰鸣得嗡嗡响,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哦,艾,我就是要你领会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我懂,当然。哈德,下个周未我们就可以继续上课。”我提起精神来,也暗示他可以挂断此次电话了。
“哦,不用下周,现在我们不就是在上课吗?艾老师,电话上课也算是上课,我会付你学费的。”
那边真的是就差半夜鸡叫的哈德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年第一次上课后,他要我带他去吃火锅,那一顿饭的菜单他特别小心地保留下来,仔细折好放进口袋。当时我不知他是何意,只当他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留做纪念,谁知第二天一个在那家火锅店打工的学妹告诉我,哈德又去了她家的店,将我们前一天去吃的东西重新要了一遍,又将帐单仔细对比没有一点差错才满意的离开。
学妹当时问我:“宁艾,那个黄毛是不信任我们还是不信任你啊?”
“……都有吧。”我记得考量再三才这样回答她。其实我想他也许不信任更多的是我,怕我带他去的店是有回扣拿。
可今天这个精明的人竟然说我们聊电话都可以算做上课,我不禁怀疑信号那边的到底是不是他。
“哈德?”
“艾?”
“哈德?”
“……我在……艾,信号不好吗?”
“好了,现在听清了。”我骄傲,我的学生,终于被我的教育感化了,终于胸襟开阔了,终于不再疑神疑鬼斤斤计较了。
“那就好,艾,我们继续。我从华山下来,就去玉龙雪山。特别去了你说的虎跳峡,徒步走了将近两天。第二天山里天气变化,哈巴雪山很危险,有石头掉下来,所以我就叫了一辆车。司机跟我要一百五十块,我上了他的车……你猜最后怎么样?”
“结果?你给他五十块?”我迟疑着回答他。
据我猜测,按对折算哈德恐怕是不会同意的,于是按照三分之一给他答案。
“哈哈哈,”哈德得意地笑得快上气不接下气:“我最后给了他十五块!”
“Shit!”我恶狠狠地骂出声,他一时呆住。
“你也知道有危险,才叫车对不对?你精明到人家是在卖命都不懂?你凭什么就给人家十五块?司机能同意是我们品德高尚不与你一般见识,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羞耻!”我从来没有过的不客气。
那时虎跳峡还在修路,道路狭窄,常常有山石脱落,早听说有车子开进去被砸到或者掉下山崖的事故发生,所有的旅行团都不会往深处走,只在上虎跳打个转就回去,除非一些慕名而来的徒步者才会花两天时间行走。
哈德那边鸦雀无声。
“你TMD滚回去自己好好想一想!”我不再注意修辞,怒气冲冲挂断电话。
骂得直抒胸臆,连带这个晚上所有的火气一并发泄,真是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