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穆远是十月里离开宁城的,在海上最初的一段是逆风,一个月变成了顺风,就一帆风顺的到了扬波卫。
扬波卫是个小城,由军队的驻屯发展而来,渐渐也吸引了一些平民过来依附,修筑起三丈高的城墙。然而,荣昌帝国自建国以来,还没有任何一支敌人从海上,特别是从扬波卫进攻帝都,因而,这里的驻军,也许是警惕性最低的。
司徒穆远的军队中唯一的缺点,就是远来疲惫,于是他还是认认真真的用了奇袭的办法,派人潜入城内,先取了一班镇守将官的性命,再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拿下了这座小城。
扬波卫之中,也有宁王的暗探,司徒穆远甚至安排在帝都的暗探,每个星期都送消息到扬波卫来。由此,当他踏上大陆的时候,就已经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了。
事实证明,这安排无比明智,当司徒穆远听到皇帝病危的消息时,在惊讶不已之后,甚至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自满极了。
他一直以来只是打算接回自己的妻子,他从未想过皇帝会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病入膏肓,但是,现在,作为距离皇位最近的成年亲王,他突然发现机会就在自己的眼前了。
司徒穆远是皇子,大约每一个皇子都曾经幻想过皇位,计算过自己与那张宝座的距离,他也不例外。
宁王的大军很快便在扬波卫内外安营扎寨,城里剩余的少数居民,和士兵们一起做了俘虏,囚禁起来,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再能对外传递消息。
司徒穆远让大军尽快休整补充,第二日,他们就要赶往帝都。
五万大军就宛如从天而降一般,驻扎在帝都的远郊,城里的官员们不可能不知道,但司徒穆远依旧遵循着亲王朝觐的种种礼仪,当然,他最先见到的是他派往帝都的暗探们。
听说自己的妻子被软禁在西苑里,司徒穆远决定先去看看她。然后他对负责接待自己的宗正官说,不用另外给他安排住处了,他就住在西苑里宁王妃住的沐春阁。
所有人都不是傻瓜,帝国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现在已经出现,那么在目前,没有人会违背宁王殿下的意愿。
司徒穆远很快见到了卫立荷,随即他收获了另一个惊喜,她就要生产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点上,不由得他不去幻想,这一次,她还能生出一个绿眼睛的孩子。
如果只是为了争夺皇位,绿眼睛的司徒承晟已经足以作为帝国后继有人的强力保证了,但司徒穆远却不希望,把他夺来的皇位传给这个孩子。
这似乎想得太远了,但司徒穆远却随即做出了他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个决定,如果他要去争夺帝国的皇位,就一定必须要得手。
他先去见了李氏太皇太后,母子之间没怎么寒暄,就说到了双方最关心的问题上。
“我儿,”李氏慢悠悠的问,“你不是一个人到帝都来吧?”
“当然不是,母后,”司徒穆远露出一丝故作天真的微笑,“我的五万大军就在帝都之外了。”
“五万?”李氏沉吟着,“你能把五万人带到帝都,实属难得,只不过对于帝都来说,五万人远来之兵,算不上多。”
“有三百精锐是跟着我进城的,”司徒穆远依旧笑着,“还有一千精锐,今天上午应该都能混进城,母后,您看,这些我都没瞒着您。”
这几乎和拿下扬波卫的法子如出一辙,如果司徒穆远愿意,他的这一千三百精锐,可以在今晚攻占帝都任何一个城门,进入帝都之内。守卫帝都的主要军队也都驻扎在城外,五万大军,就足够控制皇宫和主要的贵族家了。
太皇太后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我儿,你是我的亲子,梓竣那孩子眼看就不顶事了,这皇帝的位置,当然应该由你来做。”
“多谢母后的一番美意,”司徒穆远不着痕迹的笑着,“我听说舅舅家的表侄儿李传畹统领正阳门的驻军,不如就让我的大军,从正阳门进城吧。”
“那是自然,”李氏满口答应,“我便派人去安排,等有了消息便着人通知你。”
司徒穆远不可能完全相信的,从慈宁宫出来,他就派人赶到城外去传手令,要大军今夜行动,先围住帝都。
他的那一千三百精锐,便驻扎进了西苑,把整个儿西苑,围得水泄不通。距离西苑只有一里路程的西便门,是他的既定目标,最迟到明晚,他的军队便要进城。
先下手为强,本就是硬道理。
第二日,卫立荷生下一个绿眼睛的男孩,司徒穆远便再进宫去,向太皇太后报喜。
“今晚便让你的军队进城吧,”李氏就对儿子说,“皇帝那边,今天愈发的不好了。”
李传畹就在太皇太后的宫里等着,出来参见司徒穆远,行得是君臣大礼。
正阳门道路宽阔,大军进城,到在各主要街道和重要场所驻扎下,只花去不到一个时辰。
司徒穆远看看时间还早,便去窦家登门拜访。
太尉窦敏,按说他也算是司徒穆远的岳父,见到他的时候,行了一个平辈的礼。
司徒穆远没有还礼。进到屋里,窦敏一个字儿也没提他的女儿窦素芬。
他只是告诉宁王,他闲来无事,正在读书,看得是前朝历史,却正看到赫赫有名的萱和杜太后那一章。
这一段历史,司徒穆远也是熟的,杜太后生了六个儿子,前三个兄终弟及的一共当了将近四十年的皇帝,“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便是这位太后的传世名言。
因而他也就客客气气的对窦敏说,窦素芬在宁城王府之中过得挺好,相信太尉不日便能父女团聚。
到第二天清晨,司徒穆远才进宫去见皇帝司徒梓竣。
病榻上的人形销骨立,司徒穆远几乎就要认不出来了。
他还是没有行礼,司徒梓竣那双无神的眼睛盯了他许久,似乎才把他认出来。
“十七叔……”他已经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喘着气,声音轻不可闻,“你总算是赶来了……”
司徒穆远只是点了点头,皇帝却紧接着,抛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十七叔,告诉朕,朕得了什么病?”
司徒穆远已经听太医说过皇帝的脉案,于是便简单回答了。
“这是他们糊弄朕的……”皇帝闭了闭眼睛,“十七叔,只有你知道……”
“陛下,”司徒穆远就有些生气了,生硬的回答,“臣不知道。”
“朕所有吃喝过的,都有人检查,”皇帝那干瘦的面孔上,展现出明显的狰狞,“只有在卫立荷那里喝的水,无人检查。”
司徒穆远的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却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陛下在说什么呢?”他轻描淡写的说,“臣听不明白。”
皇帝闭上了双眼,然后就是很长久的沉默,以至于司徒穆远突然会觉得皇帝其实已然死去了。
然而他最后还是睁眼了,并且不再坚持之前的问题。
“十七叔,”他在用力的说话,“你能不能向朕保证,不会杀承晟和承文这两个孩子?”
这句话却才真让司徒穆远,觉出了几分凄凉,皇帝知道他不会杀他的妻儿,但这两个孩子,名义上却是他司徒穆远的儿子,也就是说,他完全有权力找个罪名处死他们。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司徒穆远对自己说,然后他对皇帝点了点头,“陛下,臣保证不杀他们。”
皇帝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司徒穆远看到他伸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枯瘦的手摆了摆,他便退了出来。
再找到给皇帝看病的太医们,司徒穆远把脉案又看了一遍,皇帝从发病到今天,确实刚好过去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