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顾禹任职的学校就是他的母校，虽不是没有自己置的房子，但他还是喜欢住在学校分配给年轻教师的宿舍，不是很大却充满朝气，晨跑的时候还可以和熟识的学生打招呼。
学校和他的公司很近，上完课他就可以直接回公司工作，然后再回学校住，多么方便。
不像某人，偏偏就喜欢麻烦。
大四那会儿，某人早写完毕业论文，一天到晚闲得发慌，宿舍里也呆不住，就喜欢晚上拉着他散步，哪儿的路最远最麻烦，她就拉着他走哪儿。
也不想想那正是他创业的关键时期，哥儿几个熬夜赶单子，他好歹是个二把手，还忙着留校的事儿，哪里有闲情陪着她大晚上散步。但她那时候似乎只有这一个任性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绝，一个星期却也抽出一两次的时间来陪她在校园里四处乱晃，听她瞎侃，只是态度上就难免不耐烦。
他现在跑步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绕一些路。那时候不胜其烦的事，现在做起来，却是自然。
顾教授今早的课，上得有些心不在焉，原因无他，只是课上到中途，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人。
这间教室有些年头了，门打开的时候“吱呀”一声，引得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
就是这一眼，顾教授便慌了神。
本来大学里，一堂课多出个把学生没什么，只不过顾教授这门课专业强度太高，又是编程的高阶课，上这课的只有三十来个男生，大家还互相认识。
这突然冒出个姑娘来，的确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尽管顾教授讲课依旧一丝不苟，艰涩难懂，但是频频飘向这熟悉身影的眼神暴露了他此时对上课的不上心。
来人是叶嘉阳。
上课是一件辛苦的事，今天这堂课对顾教授和他的学生而言，尤其辛苦。
叶嘉阳看着讲台上许久未见的那个人，还是和回忆里的他渐渐重叠起来，三年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顾禹隔着半个教室，也看着她，眼神里的东西那么一目了然，又似乎复杂难懂。
这课，怕是讲不下去了。
顾教授只好硬着头皮提前下课，于是刚刚在“1”和“0”中间苦苦挣扎的学生们一下解放，鱼贯走出教室，也偶尔有那么几个，好奇的视线在顾教授和叶嘉阳之间来回晃荡。
渐渐，偌大的教室里已空无一人。除了走下讲台，正朝自己走过来的那人。
叶嘉阳心口一跳，暗叫不好。她没想到，顾禹居然直接叫停了课，她想好的说辞，统统忘在了脑后。
她整了整自己的心悸，强迫自己坦然地看着停在自己几步开外的他。
夏日的中午，阳光大盛。
窗外蝉鸣作响，本应躁得人心烦意乱，那声音却仿佛离这间教室十分远。室内一片明亮，窗帘未拉上，暖色的光线照进来，此方宁谧。
顾禹想过他们的重逢是怎样的，他曾经暗自模拟过各种各样的重逢，只是眼前这一种，也未免太出乎意料。
“顾教授。”她坦然看着他，却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颤抖，伸出手，“您好，我是叶嘉阳。”
叶嘉阳陌生的态度，有礼的措辞，仿佛刺伤了身体里某一处难言的部位，他的心往下一坠，紧接着却是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蹿。
当年她一句话不说就走，如今倒会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了？
他没有伸手，就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她收回手，坦然的目光有些维持不住，眼神移向别处，搞不清眼前的男人想要干什么。
两人僵持着。
在他略带嘲讽的表情面前，她心里忽然生出些无措的委屈。
“几年不见，叶嘉阳，你翅膀硬了，本事见长啊。”他的语气没有温度，叶嘉阳觉得学校空调也太慷慨了，大夏天，也这么冷的令人发颤。
她下意识想要用更陌生的态度面对他，她是怪他的，怪他的薄情，怪他的狠心……她不想让他以为，自己还像从前一样，上赶的、低贱的爱着他。
可是她没想到，竟还是得到这样冰冷的回应。
叶嘉阳低头不语，顾禹也未动声色，就这么一直耗着。
良久。
叶嘉阳终于想到自己是来求人的，也委委屈屈小声开口，“我在的杂志社，主编点名要你做专栏人物，我没想到是你。”
所以我不是故意要来找你的，你不要这么抵触。
听到叶嘉阳的语气变得熟悉，顾禹心里稍微舒坦一点，却仍旧没缓和神色。
“你跟我来。”
他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到楼外，停在一辆黑色山地车旁边。
“上去。”他言简意赅的命令她。
她没有动，犹犹豫豫扭扭捏捏，他便握她的腰，生生把她提到后座上，把她吓得倒吸冷气，他却不理。
“你要去哪儿？”眼看着这男人已经开始蹬车，大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她却战战兢兢地抓着屁股底下的后座，硬是不敢去抱他的腰。
没有人回答问题。
校园很大，毕竟是是名校，夏日里的风光是一片明媚的美，但是后座上的叶嘉阳却无心欣赏。
她坐得越来越不稳，眼看前面一个转弯，太急了，她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衣服。
可是转弯过去，她却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好容易出了校门，路上几个认识的学生对顾禹打招呼，只听他心情甚好地回应自己的学生。
她撅嘴腹诽，这什么人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凭什么对着她就臭着一副脸，她又没欠他钱！
自行车走了几个街区，停在一座大楼下，顾禹将自行车锁好，拉着她进了楼里。
“这里是哪？”她问
“我公司。”
“你公司怎么在这里？”她记得他们公司不在这里啊。他带她到公司干什么？
“换地方了，”他也不看着她回答，“去年初就搬过来了。”
接下来见到的让叶嘉阳惊讶了。
她知道他成立公司这件事，大三的时候，他独立开发出了一款有程序，本来有几个企业，还有一个大型的国企想要买进，可是他当时没同意，申请了专利，又和他几个哥们儿合资开了一家公司。
大四和他交往，她去过他们公司，那时候名为公司，其实就是小区里的一间出租屋里，一个连基本装修都嫌奢侈的小房间，五台高配设备都放在里面，他们几个身兼数职，一边写程序一边跑业务，有时候连她也不得不帮忙……怎么会拥有现在的这种规模？
哪里来那么多西装革履的员工啊？
这么多部门是怎么回事？
这么高大上的装修是怎么回事？
来人都对他敬重有加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才几年……这个男人工作都不要命了吗？
顾禹办公室私密性很好，虽然为了透光，与走廊之间只有一层玻璃，但都是磨砂玻璃，关了门基本上看不到里面，唯一的一面墙上贴满了毛毯一样的东西，地上也铺着地毯，连个缝都没剩，消音效果甚好。
果然年轻人的公司，设计前卫啊。
“你带我到你公司干什么？”叶嘉阳疑惑
顾禹关上门，走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叶嘉阳有点害怕这样的顾禹，不由得后退。
顾禹皱眉看着她后退的动作，神色愈冷，开口问道：“我问你，三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叶嘉阳睁大眼睛看着顾禹，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后退一步，叶嘉阳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能开口说道：“我、我今天是来约时间的……你吓到我了。”
她不看他的眼睛。
顾禹后槽牙都要咬断了，暗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她跑不了。
叶嘉阳这会儿注意到他的会客桌上放着几本杂志，其中就有她们的杂志。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们主编想要你做专栏主角……我来就想看一下你什么时候可以接受我们的采访。”她顿了顿，又道，“我们的杂志，你应该知道的。”
顾禹妥协：“后天。下午三点有时间。”
叶嘉阳：“哦。那就这样，后天下午三点，我们组里会来人。”她抬腿，就要走。
“你来吗？”他声音沉沉。
“……我后天有事。不能来。”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除了后天……都还好。”
他盯着她，眼里意味不明，总之她是不明，“那改明天，明天晚上八点。就在这里。”
“……好。”她傻傻站在那里应了，却总觉得话没说完，他好像应该解释一下，但是……这人好像也不准备说什么。
“那我走了。”
没回应，那她就真走了？
临走临走，她又回头，那人还在工作，她轻轻叹气，出了门。
人一走，伏案工作的男人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微微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