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周曦和李洵二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尽管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可二人却都不是随心所欲之人,听到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周曦叹口气:“三更天了,子时正这里也要清人了,回吧。”
李洵点点头,望向周曦:“还未离开,却已想念。”
“能时时听你说这样的话,甚好。”周曦捧着李洵冻得通红的脸:“今日在外这么久,不冷么?”
“不冷。”李洵笑着说:“不知是不是今日开心的缘故,要跟你分开竟这般不舍。明知道过两日还能再见到你,可总觉得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等。”
“你怎么知道还能见?”
“傻瓜。”李洵轻声说:“要筹备大婚,得给你建府,你不得进宫来谢恩?”
周曦恍然大悟,又笑着说:“大婚二字,听着甚为舒服。”他见时间不早了,终于说:“你今儿个真住采新那?这皇帝一晚上不见了可是大事,若太后知道了,你怕是不好蒙混过关。”
“不碍事,我安排好了,尚阳宫的人嘴都紧,只要不出事,母后绝不会知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突然一下亮如白昼,接着泛起一阵浓烟,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听见哭喊声一片,许多人朝这边跑来。周曦脸色一变:“出事了。”
“着火了。”李洵心中也是一咯噔,朝四处看了看,突然大叫道:“采新呢?”
周曦闻言,也四下张望着:“刚说不愿打搅我们,要离开一阵,三更的时候会来找我们。”
李洵一听便急了,刚要往着火的地方挤去,却看见采新朝她走来,她忙迎上去:“你没事吧?”
采新摇摇头,上下打量了李洵一遍:“您呢?”
“我们都没事。怎么会起火的?”
“不知道。”采新摇摇头,又说:“只不过今晚各处都有灯笼,外面又刮着点小风,一旦哪处燃着了,自然容易着火?”
三人望向起火的地方,只见那里已是红光一片,两边的商铺也被火烧着,本就是冬天,各处天干物燥,房子一着起来便是一片,周曦拉着李洵,喊道:“这火救不下了,快走,一会儿就要烧到这边了。”
三人不敢耽搁,随着人流朝远处跑去。跑过一条街,李洵觉得安全了,便停下来,看着远处的熊熊火焰,忧心道:“乐极生悲,这次不知要赔上多少条人命。”
周曦也沉重地点点头,揽过李洵:“我先送你们去采新那吧,这里毕竟不安全。”
“你呢?”
“这里乱成这样,只怕需要人手,我留在这里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我在军中学过外伤处理,在这帮着救救人也是好的。”
“那我留下来帮你。”李洵毫不犹豫地说,见周曦还要拦,忙说:“天降横祸,一定是朕施政不明所致,上天予以警示,我既然亲眼见了,又怎么能一走了之,置我的子民于不顾呢?”
周曦知道李洵做了决定便难更改,于是也不再劝,只担心地说:“等会京兆尹还有京卫营的人必然会到,若看见圣驾在此,恐怕又是一阵忙乱。”
“这么多人,我躲在暗处,哪里能被看见?你放心,我哪有那么笨的。”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火势才逐渐小下去。李洵、周曦和采新三人忙碌了一整夜,人倒是救了不少,可是烧伤的却不多,多数是在逃跑时被踩踏所伤。待到火势不那么强烈,京卫营的兵才就近打了水,一点点将火彻底扑灭了。李洵走进一看,不过一夜的功夫,整条街几乎都没有了,只剩几根被烧黑的木头孤零零地或立或倒着,其余便是一片黑色的灰烬,空气中弥漫这一股刺鼻的味道,有大火过后的烟味,有物件被烤后的焦味还有许多尸体被焚烧后的酸臭味。
不多时,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却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或没了胳膊腿,或者只剩下胳膊腿,其余的部位都被大火吞噬了。围观的人哭声一片,见到一具尸体出来,便有一伙人冲上去想辨认出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可除了极少部分身体上带着金银首饰的被认出来外,其余的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看着这一具具焦炭般的尸体,李洵只感觉胃里面翻江倒海一般,终于坚持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尸体还在被源源不断地往外搬。李洵不忍再看,便问采新:“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早朝已经误了,等这边的事情结了,让他们尚阳宫见朕吧。”
“是。”采新应道:“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宫里怕是已经知道了。”
“自然,说不定昨晚应急的牌子就递上去了。”李洵突然一个激灵:“糟了,母后。”她看了采新一眼,对周曦说:“我先回去了,这边要没事你也回去休息吧。”
应急的牌子的确是半夜就递到了尚阳宫,所谓应急的牌子,就是宫门下钥后,若有紧急情况,官员便可递这种应急的牌子请求面圣,至于紧急情况,一般都是军情,而京城火灾通常不在此列,只不过昨晚情况有些特殊,一是火实在太大,伤亡惨重,二是又在上元之夜,还是隆熹朝开元之年,这意头实在不好,要赶紧让钦天监看天象、测吉凶,想出应对之策才是。
尚阳宫接到应急牌子,只见上面写着“灯会走水,伤亡惨重”八个大字,一时间也是乱成一锅粥,李洵出宫逛灯会,他们是知道的,这灯会着了火,万一伤到李洵,甚至……那尚阳宫的人知情不报,一个个都难逃一死。情急之下,万福硬着头皮到了坤华宫,将李洵离宫之事告诉了梁太后。
梁太后得知李洵私自离宫,连个侍卫都没带,自然心急,又听见万福战战兢兢说灯会走水,死人不计其数,一时间也被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忙命御林军分两拨出宫去找,一拨去了采新的宅子,很快就回报说李洵昨夜并未过去。梁太后更是焦急,哪里还坐的住,便径直到了尚阳宫,将尚阳宫从上到下一个不落地赏了板子,等人打完了,天也大亮了,却仍旧没有李洵的消息,梁太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正焦躁地发着脾气,一抬眼却看见十几位大臣进了尚阳门,朝正殿走来。
梁太后见李槿也在,顾不得诸多礼数,随意叫了起后,拉住李槿便道:“皇帝昨晚去了灯会,这阵还没回来。”
众臣一听都慌起来,李槿忙问:“派人去找了?”
“去了。”梁太后声音都发起抖来:“去采新宅子的回来说不在那里,派到灯会寻的还没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
“皇嫂别急,我再多派些人去找。”
李槿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御林军校尉三步并作两步地进到门里,给梁太后跪下道:“禀太后,皇上已经找到,龙体安康,请太后放心。”
众人一听这话,都呼出一口长气,梁太后急忙问:“人呢?”
“皇上进宫门换了肩舆,命臣先来回报太后。”
“皇上可是在灯会处?”
“是”校尉答道:“皇上说死伤者皆是她的子民,她不能置之不理,因此便留下帮忙处理伤患。”
大臣中就有一人说道:“太后,陛下仁慈,颇有仁宗风范,实乃大显之福啊。”
梁太后见说话之人乃是李洵的老师赵堪培,便浅笑了一下,说:“您是她的师傅,为君之道自然是受您教诲。”
正说着,外面响起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众臣便纷纷跪拜下去。李洵大步走进殿门,看见梁太后神情甚为严肃地望着她,便心知不妙,只好硬着头皮拜下去:“儿臣恭请母后金安。”
梁太后“嗯”了一声,便说:“皇帝前朝有事,哀家不便打扰,事了后,来坤华宫见我。”
“是。”李洵听得出来梁太后话语中隐藏的怒气,没有立刻发怒的原因,自然是要给她在朝臣前留面子:“儿臣知道了。”
梁太后也不叫起,搀着流芳的手离开了尚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