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槿一进殿内,便对着李洵行了一个大礼。李洵有些吃惊,赶忙扶起李槿,问道:“姑姑这是何故?”
李槿垂头说道:“升晏才学不足,却因我之故被定了个探花,臣闻听皇上因为此事动了雷霆之怒,甚感惶恐,因此前来请罪。”
李洵笑笑:“姑姑言重了,什么雷霆之怒,不过是传出去被夸大了。姑姑既无舞弊之举,何来有罪之说?只是朝廷风气想来如此,朕恼的是这个,并非因姑姑之故。”
李槿便道:“始终惹得皇上不快,臣这心里……”
李洵忙扶着李槿坐下:“咱们姑侄间还用说这些吗?您觉得惹我不快,我倒觉得我驳了晏弟的探花,是惹得姑姑不快呢。”
“那怎么会?终究是升晏本事不如旁人。”
李洵便又笑笑,说:“其实名次是虚的,给的官才是实的。历来头甲三名都入翰林院,只是这次朕钦点的那个探花,朕有意放他到地方上历练历练,因此让他外放了个知县,这样下来,翰林院便有个空缺,朕打算让升晏补上,他是此次科举的功臣,朕自然要有所赏赐才是。”
李槿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掩住满心的喜悦又给李洵跪下,诚心说道:“陛下隆恩,臣替升晏谢恩。”
李洵再次扶起李槿:“姑姑的心思我明白,升旻和升杲以后是要从军到外面去的,姑姑跟前不能没个人伺候,我怎么说也得留个儿子给您不是?”
送走高兴万分的昭荣公主,李洵赶紧抻了抻酸困的身体,突然脚下就是一个趔趄,幸得采新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李洵,再看她时,那阵晕眩却又过去了。采新慌得就要去请太医,却被李洵一手拉住:“别动不动就去惊动太医,我没事。”
“刚才差点晕过去,还敢说没事?”
“你放心,叫着传膳吧,朕是饿的了。”
采新狐疑地望了望李洵,见她此时确实又无碍的样子,因此叮嘱她休息后,便到膳房督着传膳了。李洵心中却是一阵慌乱,刚刚的那个趔趄,源于心脏突然传来的一阵疼痛,这种疼痛对于李洵来说太熟悉了,那是她幼时时常会犯的,只不过因为她常年练武,身体一日好似一日,这病才有许久没有犯过,可今天是怎么了,这病又回来了吗?
李洵抚抚自己的小腹,慢慢让自己镇定下来,也许那只是怀孕的不适反应之一,或者今天确实有些疲惫了,李洵慢慢让自己放松,这阵子,除了怀孕带来的不适外,好像并没有异样。
“也许那疼痛是幻觉吧。”李洵安慰自己道。
午膳后,李洵破天荒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她觉得精力充沛,刚到前殿准备批会儿奏本,万福却进来禀报说何升晏到了。
“应是进宫谢恩来的,叫他进来吧。”
见完礼后,李洵便笑道:“看样子朕将你留在京城姑姑高兴得很,自家人,恩不必谢了,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便可去衙门报到了。”
“表姐,今日臣以弟弟的身份,有事相求。”
李洵愣了愣,这“表姐”确实是升晏从小就叫的,可自她以储君的身份开始上朝学政,李槿便不许何升晏再这样称呼她,因此这没多年过去,李洵再听见这个称呼倒是觉得陌生了几分,不过陌生过后,她也意识到何升晏搬出姐弟亲情来,确实是有事相求,便道:“你说吧。”
何升晏一抱拳,说道:“求表姐将我外放到地方,什么知县啦,主簿啦,我不挑,我不愿留在京城。”
“为何?”李洵诧异道:“这毕竟是你家,外地多少学子求都求不来的。再说给你的位置,翰林院编修,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多少士大夫梦寐以求的,你却告诉我你不要?”
何升晏心生逆反之情:“我不是那些士大夫。”
“晏弟,”李洵好言劝道:“你不是那些士大夫,可你也是你母亲的长子。”
“我不在京城为官,就不是我母亲的长子了么?”
“好,”李洵妥协道:“那你说说你的道理。”
“姐姐,我母亲逼着我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人,可我不愿意,她逼了我父亲一辈子,最后逼死了他,如今她又来逼我。”
这话已然是“忤逆”了,李洵环视了一下左右,让采新带着众人下去了,才说:“晏弟,说话要注意分寸。”
“我不想成为她的提线木偶,您看看我二弟,被她教成了什么样子?三弟生性活泼,又是老小,她溺爱一些,才没有变成一个呆子。生在豪门,非我所愿,如今我只想逃离我母亲的庇护,我只想看看我是否真的是自己认为的那般有本事。”
李洵愕然,她自幼渴望父母疼爱,到了何升晏这里,母爱竟成了一种枷锁。望着何升晏期盼的眼神,李洵不忍拂了他的意,可一想到昭荣公主,她只好说:“朕不愿驳你,可姑姑那里,朕如何交代?”
“臣会联系些交好的考生,在外散播些说法,就说臣参加科考不过是和陛下达成的协议,臣参加科举以彰陛下重视科举之心,陛下则许以高官厚禄回馈臣下。到时,陛下就以科举名声重要为由把臣发配走便是。”
李洵苦笑不得:“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坏人倒全让朕做了。”
何升晏笑笑:“因此我才以弟弟的身份求皇上,求皇上念在姐弟亲情上,帮弟弟一把。”
李洵叹口气:“你跟姑姑闹得这么僵,朕在把你调出去,你们这关系怕是没法改善了。”
“这却不一定”何升晏忙说:“所谓远香近臭,母亲若是思念我,说不定会想起些我的好来。”
“晏弟,”李洵不得不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你怎么想,你母亲都是你的至亲,朕以孝道治国,你若真的忤逆母亲,朕也是绝对容不下的。”
“陛下放心,臣是锻炼本事去的,哪能是为了忤逆母亲去的呢?”
李洵这才点点头:“罢了,你连散播谣言这样的事情都要做了,朕哪还敢不应你呢?难为你还告诉我一声,若你直接让人把话散出去,朕也是毫无办法啊。”
“姐姐知道我,哪能陷姐姐于那等两难境地呢?”
“呸,”李洵白了何升晏一眼:“油嘴滑舌。”李洵想了想,又说:“所有考生的位置都定好了,你突然撂挑子,总得给你寻个去处,只怕是没什么好地方了,若是那等穷乡僻壤,众人都不愿去的偏远小县,你愿意去吗?”
“愿意。”何升晏连连点头:“那等地方最好,若出了一点成绩,均是我的政绩,若出不了成绩,环境却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你呀,到了地方上任职可不能如这般没个正形。”
“遵旨。”何升晏眉开眼笑地跟李洵叩了头,告退回府了。
望着何升晏的背影,李洵有些无奈,却又有些羡慕,毕竟能如他这般恣意的世家子弟太少了,人生在世,想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太难了,多少人从未想过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多少人从未敢追求过,又有多少人追求了却以失败告终。如陶潜那般避世独居,世人虽然羡慕,可有几个人舍得下金钱地位;如竹林七贤那般恣意酣畅,世人也都向往,可又有几人敢真正挑战世俗?
李洵身为皇帝,命运从出生起便被决定了,因此对于她所羡慕的何升晏,能庇护就庇护了吧,对于昭荣公主来说,也许是少了个唯命是从的儿子,可谁说何升晏自己要来的命运就不能成为一段佳话呢?
李洵将目光投向门外,刚好听见外面传来李洛兴奋的说话声,李洵笑了笑,与何升晏脾性相投的应该就属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自己如今庇护了何升晏,有一天也必定要这样尽力庇护这个傻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