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也清楚,有些事情是躲也躲不过去的,在她心里,李杵对她的严厉都是希望她成为一个好皇帝,既然是如此费心的培养,李杵对她的信任是肯定的。她之所以不敢面对李杵,更多的是内疚,是女儿对将死的父亲的内疚。
既然决定了面对,李洵就在勤政殿躲了半个多时辰便回到了尚阳宫,她轻轻地走进李杵的卧房,只见李杵身边环侍了一群人,各个噤若寒蝉,再看李杵手中拿着一本奏折,一言不发。
“这帮御史,动作倒快。”李洵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她趋步上前,在李杵的床下跪好,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儿臣跟父皇请罪。”
李杵看了李洵一眼,强撑着要下床,就有两个內监立马上上前搀住他,将他一步步带到李洵面前。李杵抖了抖肩膀,将扶着他的內监甩开,又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李洵面前,冷冷地说道:“你可是等不及了。”
李洵心里一慌,抬头看向李杵:“父皇……”
“畜牲。”李杵怒喊一声,突然抬起脚就朝李洵的心口踹去。
李洵被这一脚直接踹翻在地上,她震惊地抬眼望向李杵,只见他怒目圆睁,五官扭曲,脸上因为愤怒呈现一种慎人的红色。李洵只觉得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脚底升起,事到如今,牵扯到皇位,父亲并不信她。
李洵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她捂着胸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扭头朝外走去。出了尚阳宫,李洵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出来,她并不经常哭,在她父亲的高压逼迫下,她明白哭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可这次,她控制不了自己。心口刚被李杵踹的地方开始有了痛感,很快,这种痛感越来越强烈,她用手扶着宫墙,大口喘着气,突然从嘴里呕出一股鲜血,顿时一股腥气在嘴里弥漫开来。这么大的力气哪像是个将死之人该有的,李洵苦涩地想,也许李杵根本没有生病,不过是让自己监国好试探自己吧。李洵思维越来越混乱,她看见有人朝自己跑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看到采新坐在自己身边打着盹,便轻轻碰了碰她,看见她醒后惊喜的表情,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睡了多久?”
“快五个时辰了。”
“好久没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您这哪是睡觉,您是晕过去了。”采新呼出一口气:“我就今天没跟您,您就出这么大的事。万福也是个呆的,看见您晕了,不马上去扶您,怎么就让您坐上了御座?”
“算了,我也不是晕过去了。朝上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我生病,万福哪就能看出来我是晕了?”李洵叹口气,环顾了下四周:“怎么回东宫了?”
“那您还想去哪儿啊?”
李洵苦笑一声:“也是。如今这样,哪还容得我住尚阳宫呢?”
“倒也不是。”采新放低了声音,说:“陛下今儿个晕过去了,皇后娘娘带着各宫妃嫔都过去侍疾了。”
李洵听了这话,心里漾起一种复杂的感觉,她叹口气:“我想再睡会儿。”
再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李洵仍感到胸口在隐隐作痛,她掀起衣服一看,胸口处赫然一块青紫。采新从外间进来,看见她醒了,忙上前问道:“这一觉倒踏实,饿了吧?”
李洵点点头,采新便叫人送了膳食进来,都是些清淡的粥菜,李洵顿觉胃口大开,吃饱后精神也好多了,便想下床走走,却被采新按住,李洵无奈,说:“我先前说过睡三天三夜,你当真了?”
“太医交代的,你要卧床。好好歇着吧。”
李洵拗不过采新,只好乖乖躺在床上,却也没有睡意,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心地问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快翻了天了。”采新望着李洵:“您还打算去趟这乱子么?”
“我才不去。”李洵赌气道:“我乐得自在。”
采新却是一笑:“我还不了解您,嘴上硬着,心里不定怎么着急呢。要我说您也别急,朝中的事情有昭荣公主呢,至于陛下那里,您容他想想,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李洵并没有接话,心里却是乱得紧,想了半天仍旧理不出头绪,这才开口:“采新,我九岁被立为储君,现在又监国这么久,期间可有逾越一步?父皇生病,我也尽心侍奉,期间可有什么犯上的言语举动?为何事到如今,一个不小心仍旧落得满身骚?”
采新动动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即使这时候的李洵需要安慰,开这个口的人却不应该是她。看着李洵意志消沉,满腹委屈,采新也替她不值,可她自己毕竟只是个刚晋了六品没多久的女官,天家的事情,不是她能插上嘴的。
两人正沉默着,却听见窗外有人在叫:“皇姐。”
李洵眼睛亮了亮,笑道:“是洛儿。”话音刚落,就看见李洛蹦蹦跳跳从外面进来。
李洛看见李洵躺在床上,也脱了鞋就和李洵钻到一起,仰脸问道:“皇姐好些了吗?”
李洵点点头:“我没事。”再问:“你怎么过来了?”
“父皇也病了,我去看父皇,他在睡觉,母后不让我待在那里,我就到你这来了。”李洛纳闷地问道:“皇姐,外面传言你和父皇吵架,才把父皇气病了。”
李洵神色黯了黯,看见李洛天真的小脸,又觉得有些好笑,便问:“那你觉得我和父皇谁对谁错?”
“人家说父皇是君,我们是臣,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当臣子的若是不能让君父开心,便是为臣的死罪。”李洛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李洵,突然话锋一转,又说:“可从古到今那么多皇帝,有以杀人为乐的,有以珍宝为乐的,还有以听奉承话为乐的。如果当臣子的都把让皇帝高兴当自己的差事,那不是乱套了吗?”
李洵听李洛说了前半句本也是暗自苦笑,可又听见她的后半句,觉得这么一个小人儿竟说出这样一番君臣之道,也来了兴趣,便坐直了身子,说:“可父皇并非你所说的那等昏君。那你觉得是皇姐错还是父皇错?”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刚去看父皇,觉得他好可怜。”李洛眼巴巴地望着李洵:“皇姐,母后跟我说,父皇快要离开我们了,若此时我们不尽孝心,以后是会后悔的。”
“我……”李洵看着李洛渴求的目光:“洛儿,姐姐也许……”面对一个八岁多的孩子,李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现在的心境,只好说:“等有一天,也许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处境。并非是我不愿在父皇床前尽孝,实在是,我不能啊。”
李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觉得父皇生你气,所以不愿见你?”
李洵笑笑:“就算是这个意思吧。”
“那等父皇醒了,我去替你说项说项,他最听我的话了。”
在床上静养了两日,李洵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尚阳宫的消息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东宫,李杵这两日精神也好了些,也知道了李洵罢朝,却并不动怒,只是让左右丞相先总领朝政,其余诸事,能缓的就先缓缓吧。
“父皇精神好转。”李洵冲采新笑笑:“给我的圣旨也快到了吧。”
“陛下不一定真的会怒到废您,您到底是他从小栽培大的长女,如今,除了您,还能有谁呢?”
李洵站起身走到门边,望着外面。已经是春天了,外面天气晴朗,院中一片绿色,李洵眼中却是一片灰暗:“采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等吧。事情总会过去,不论是好的结局还是坏的结局,知道了结局也就不这么难熬了。”
李洵点点头,刚想踱步到院中,却看见梁皇后从外面进了正门,李洵忙上前两步,跪下道:“儿臣恭迎母后。”
“快起来。”梁皇后拉起李洵,仔细端详了她一下,说:“几日未见,怎么瘦成这样?穿得也太单薄了些,你病还没好,自己要注意。”
李洵笑笑:“儿臣知道。”说完搀着梁皇后进了殿内。
梁皇后倒不兜圈子:“你和你父皇闹的这一场,该结束了。”梁皇后见李洵低头不语,语气又放重了些:“你父皇还能撑多少日子?这个时候,你不能闹脾气,不能不懂事。”
“母后。”李洵眼睛一红:“并非儿臣……父皇也不想见我吧。”
“胡说,你父皇知道那天过分了,这几天一直念叨,说你如今打不得骂不得了,看他也不能拿你怎样了,想不去看他就不去了。”
“他想拿我怎样,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洵儿。”梁皇后语气中也含了一丝怒意。
“母后,他不信我。”李洵忍不住,哭出来。
“他是你父亲。”
“他有拿我当过女儿吗?”李洵积攒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敢放肆地说出来:“以前,他只拿我当储君,现在……”李洵深吸一口气:“儿臣一直在等圣旨,我的命运一直操纵在他的手里,今日母后也来逼我,也罢,我也做好准备了,我就自己操纵一回自己的命,又有何妨。”
李洵说完,回身到书房内拿起一本搁在桌上的奏折,转身出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