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莫北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的了。你会不会帮索酒?”
莫北没回答我的话,而是抚了抚下巴,答非所问的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这话我倒是信了。莫北不是个不坦荡的人。他和索酒不合的事情众所周知,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没必要隐瞒。而且以前的事情他都没有跟我解释过,这次既然开了口,我面上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实则心里已信了他的话。
莫北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不是我不想帮她。”他饮了几口茶,续道,“我和她确实有过些过节,可没有深仇大恨到这个份上。你不认识以前的索酒,也许不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说话。
“她有美貌——虽不及你,却也是一等一。她手段狠绝,心思缜密。徐平南这一次,若不是你和阮郁劝着,想必他早已身首异处。我原本很不赞同你和她来往。你虽聪明,可到底没有经历她经历过的,养不出那般果决的性格。你心地善良,待人真诚,若是她真的在你这里打着什么主意,你一定逃不过去。”
莫北又喝了几口茶,说:“可是钱万才对你上了心的时候,我刚接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处理,她便先我一步替你平了事端。再后来,亦宁杀我的那个晚上,当我提到你的名字的时候,索酒是真的变了脸色。那一瞬间的变色不可能是装的出来的。所以后面你和她越走越近,我才没有再拦着你。”
我想了想,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热闹,也并不是多么热情好客的人,因此朋友向来不多。起初索酒突然与我交好,我也觉得很奇怪,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她是不是存着什么其他的心思。可是这么久来往下来,我想我能看得出虚情和假意。”
莫北对我说:“就算看在你亲自跑一趟的面子,这件事情我也会答应。可是小小,我既然视你做挚友,便再对你说一句真话——我现在可以救这个人。但若以后的某一天我突然不肯医他,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在报复索酒。我自有我非做不可的理由,待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
莫北不是胡闹的人。我知道。
他也不是小气的人。我知道。
可是这个理由究竟是什么,我现在实在想不出。只是救人要紧,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便对莫北说:“阮郁说这个人现在在建康。是不是应该让他们将这人带到这里来?你还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回去跟他们说。”
莫北摇摇头:“不用。”
我在心里措辞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一边斟酌着一边说:“这个人……他现在一定不能死。所以请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尽力救他。哪怕只能吊着他一口气。”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我心里有些惦记着索酒,坐了不久就道了告辞。
莫北亲自送我到苏府门口。他话不多,我也就没多说什么。一路水路陆路的走过去,倒是真的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我都准备进府门,站到了台阶上,莫北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的对我说:“其实,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么。”
我心里一惊,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脸上却不改色,只是转身望着他,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句话?医者,还是朋友?”
莫北微微笑了一下,说:“朋友。”
我也笑了:“既然当我是朋友,那又何必多问呢?”
莫北似是无语了一瞬,对我说:“若我说是医者,你一定又说,医者应当只管医病,又何必多问病人的身份呢?”
我哈哈大笑,对他道:“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莫北动了动嘴角,抬了抬下巴,说:“进去吧。”说完转身走开。
我看着他走远。他的身材颀长,身子板直,步履很缓却很有气势。直到他的身影混入人群中寻找不见,我才迈步走进了府里。
索酒自然是等急了。连阮郁都有些显露了焦急,见到我走进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倏然站起身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
索酒显然松了一口气,对我说:“他没有为难你吧?”
“自然没有。莫北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我笑了笑,“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们两个人很像。若是能够做朋友,必定很知心。”
索酒很不屑的撇了撇嘴:“我才不屑跟这种小人做朋友!”
我耸了耸肩。
他们两人的过节并非一日而成。以前不管我怎么劝怎么说,两个人都不肯让步。所以渐渐地,我也就顺其自然了。反正他们现在相安无事的,矛盾也没什么激化,我也算是放心。
阮郁问我:“他说了需要准备什么吗?或者……我们把病人送到他府上?”
“他说不用。但是具体怎么样,他没跟我讲。可能是他亲自去建康吧。毕竟病人也不宜舟车劳顿的。”我想了想,又补一句,“依他的性子,多半是会计划好了之后,派人过来通知的——他每次都是这样。”
索酒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索酒和莫北那么不合,可是我这句话,却让她感觉我和莫北那么的熟悉。于是斟酌着说:“嗯……其实……”
“小姐。”善檀的敲门声打断我的话,她隔着门对我说,“莫公子让谢迟带来了口信。”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口信来的真不是时候,可是看到索酒脸上略显急切的样子,还是止住了刚才的话,走过去把门拉开。
善檀低着头行礼,眼观鼻鼻观心的说:“莫公子说,他明日启程去建康。请几位放心。”
我亲自送索酒和阮郁到苏府门口。
阮郁感叹着对我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我笑了笑:“也是应该的。可别谢我,你要是说出‘谢’字,那可就真的太见外了——我是真的会翻脸的。”
索酒叹一声:“那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又笑言了几句,他们两人上了马车离开。我又在门口站了一阵,被太阳晒的有点发晕,便想着回去喝点水降降火气。转过身去,见到守门的两个小厮,脸上已流了汗水下来。
我被吓了一跳,忙让他们去休息。一边让他们锁了大门一边说:“早就说了今日我是不见客的,想必也没有人会来。大不了便让他们多敲几声门罢了——今天除了阮郁他们,也就只有谢迟一个人来过吧?”
小厮正在上门闩,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看我,道:“今日只有南公子、阮公子和九姑娘三位来过。谢公子是何时……?”
我想了想,莫非谢迟也学了莫北和夜残音的臭毛病,天天翻墙进来??
我主动跟索酒说,我要陪她一起去建康。
倒不是我关心那个人的病情。主要是,我实在是怕索酒见了莫北,两个人又喊打喊杀起来。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生死不定的病人。若是莫北真的救不活他,可索酒认为是莫北不尽力呢?
光是想一想,已经觉得很头痛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现实比想象更加头痛。
到了建康之后,先到莫北的府上。还是一贯的风格,后院还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湖。见到莫北之后,索酒请他住到阮郁的别院去,因为病人已经安置在了那里,说是方便医病。可是莫北却说,他习惯了住自己的府邸,让索酒把人送过来。
我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从这个府邸送到那个府邸,他就不怕病人“不宜舟车劳顿”了。莫北又来一句话,让我有点不知何意。
他说:“上次说了下棋,一直没有机会。左右你在建康没有别业,便住到我这里罢。”
索酒自然不允,眼里酝酿的全是小火苗。莫北还是淡淡的,喝了两口茶,没说话。
最后自然是我答应住到莫北家而告终。第一是,莫北和我本来就是朋友。住在这里和住在索酒那里,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第二是,现在有求于莫北,我还是觉得能不惹他就别惹他的好。
住到莫北家之后,我算是清闲的。首先不会每天被前来拜访的各位公子吵醒,其次不用费心思去选择见谁或不见谁。于是秉持着日上三竿起床的作息规律,一直像猪一样的生活了三天。
三日后,我倒是起的很早。换衣梳洗,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那真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神清气爽”。一路看着景色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莫北住的院落。
谢迟站在院门口,见我远远走来,对我行礼道:“苏小姐。”
我颔首,问他:“莫北呢?”
谢迟还未回答我,我就被院子里的破空响起的“嗖”的一声给吸引了。循声望过去,只见莫北一身黑色略贴身的长衫,衬得整个人倜傥风流的潇洒。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正在院子里的一株大树下练剑。
我看了一眼谢迟,谢迟立刻躬身退开了几步,给我让开一条路。我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站在不远处看着莫北舞剑的样子——那可真是赏心悦目。我曾经过索酒练剑,一招一式像盛放的樱花一样的绚烂。可莫北的手法却是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扫一刺都毫不含糊。
汗水顺着他的鬓边微微流下来。我暗自咽了一口口水。
一直等到他一套剑法练完,我才走上前去,笑道:“好剑法啊!不知道是不是独门秘籍?如果不是的话,改天教教我?也好让我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太被动。”
莫北伸手随意的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瞥了我一眼,说:“要是真的遇到了危险,你还是乖乖的对我喊救命吧。”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也不可能每次都在我身边啊——所以还是靠人不如靠己吧。”
婢女正好捧了冰凉的锦帕过来,我顺手接了,帮莫北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边随口说:“我瞧你和索酒的剑法,相差的好像很远。你这剑法有名字么?”
一般来说,武侠小说里面都会给它个什么类似辟邪剑法、独孤九剑之类的名字。若是赶得巧了,说不定就是个葵花宝典那样的绝世奇书。
莫北从我手里把手帕接过去擦了擦额角,淡淡道:“我的剑法,没有名字,只有目的。就是杀人。”
我觉得我的笑声一下子就哽在了喉咙里。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顶的我的嗓子生疼,说不出话来,连动作也停了。就那么呆呆的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做。
莫北将锦帕扔回给婢女,看到我这么个样子愣在那里,不禁提了提唇角,有些笑意的说:“吓到你了?”
“没……”我摇摇头,“没有。”
莫北带我往房间里走。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他要转到后面去沐浴更衣,我便坐到桌旁等他。正随手把玩着棋子,莫北的声音又突然响了起来:“小小。”
我诧异的抬头,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莫北没有走近我,声音低低沉沉的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记得两句话。”
他眸子深深的看着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