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君司若起了个大早。急急忙忙到了阿嫣的房里。
阿嫣正在梳洗,回头看见突然闯进来的人,不由吓了一跳。“阿若,你做什么这样急急忙忙的?”
“姐姐,快,与阿若一起出去。”说着便过来拽起阿嫣。
阿嫣挣了挣,无奈地道:“总得让我将头梳好吧?”
君司若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忙放了手,立在一旁,嘿嘿的傻笑。
阿嫣见他的憨态也不由的心情大好。
“好漂亮的玉诀啊!”君司若站着无事,便拿着眼睛乱瞄,看见梳妆台上放着的那块方形玉诀,不由地拿起来端详。
阿嫣大惊失色,像是被发现了秘密,上前一把抢过玉诀,藏在身后。
“姐姐……”
“阿…阿若,我,这是…….”阿嫣支支吾吾,双眼乱瞄,不敢看他。“这是我捡来的,我,我很喜欢……”
君司若缓缓站起身,微眯起眼,脸色淡淡,出口的话却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的意思是,阿若不可以碰吗?”
阿嫣目光闪烁,呵呵地赔笑,握着拳拼命摇手,狡辩道:“不是,不是,阿若别误会,我只是……”余光瞥见床上放着的一叠衣物,像是抓到救民稻草似的,阿嫣眼中一亮,赶忙道:“阿若,我得去给大师兄送换洗的衣物,你先自己玩……”说罢,连头发也尚未梳理好便快步捧起衣物落荒而逃。
午后的阳光铺洒过来,斑斑驳驳,少年的身影在光辉与暗黑的交界处,他停顿了许久,纤长的浓密的羽睫遮掩了他墨色的眼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子慌张的逃避,长至脚踝的黑发幽幽地垂下,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心平躺着一朵盛开的雏菊。他一点一点用力,将掌心收拢握成拳。
他退了一步,继而连同黑的发一并沉浸在黑暗的屋角。
阿嫣一口气跑到沈迟逸住的东院,拍拍胸脯,边喘着气边往回看,见后面没人,不由大大吐了口气。旋即红了脸,自己的心事可一定不能让阿若知道啊。
阿嫣熟门熟路的来到沈迟逸的房间,见屋里并没有人,不由有些失望,轻手轻脚地将衣物放好,小眼睛贪婪地对着房中摆放一通乱瞄,从床上素白的被褥到桌上怒放的野雏菊,再到木架上端正摆放的花纹繁复的剑壳,锋利的剑身斜斜地摆在一边,阿嫣走上前,颇为小心翼翼地抓起剑柄,想要将它放进剑壳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嫣一惊,慌的立马放了手中的剑,剑身直直缓落,刚好砸到她的脚。阿嫣当即哭了脸,蹲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阿嫣……”沈迟逸走近,蹲下身拿开压在她脚上的笨重剑身,皱着眉,一脸不解地道:“这剑极重,我拿起了尚且费力,你为何要去拿它?”他挑挑眉,自顾自的猜测:“怎么?莫不是你想学武?”
阿嫣痛的飙泪,眼睛水汪汪地抬头看他,“大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我不过是看它在外面,想将它放回那剑壳里去。”
沈迟逸一滞,既而好笑地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温润如水:“如何?砸到脚了?还痛吗?呵呵,真是个冒失鬼!”
阿嫣撇撇嘴,将头转到另一边,不理他。沈迟逸笑了笑,伸出手给她:“阿嫣莫气了,我说笑的。来,我扶你坐下。”
阿嫣不清不愿地回头看他,被他清澈温柔的眼神迷得晕头转向,当即忘了自己刚刚是为什么气恼的,她弱弱地伸手给他,他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从地上带起。
下一秒,沈迟逸突地伸出手圈住阿嫣的腰身,将她微微带离了地面,然后在她耳边轻声地道:“阿嫣走不了路,我帮你罢。”他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心弦被轻轻一拨,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情愫。
从放剑的书架到放着茶具的桌子,不过几步的距离。沈迟逸是个守礼之人,即使是现在这样亲密的时刻,他也只是单手抱她,另一只手横在两人之间,将她稍稍带离了自己的胸膛。
可阿嫣的脸还是红的一塌糊涂,心跳擂鼓。
沈迟逸放下她,便进了里间。转眼拿了一个蓝色的瓷瓶出来,递到她手心,“这是消肿的药,那剑极重,你的脚如今怕是红肿的厉害,你且褪下鞋子涂些药。等不痛了再走。”
阿嫣低头谢过。便要俯身脱鞋,。沈迟逸一见,忙转过身,离开了屋子。
阿嫣褪下足袜,脚背果然肿的老高,五个脚趾头纠结成一处,一动不动,深怕动一下便会痛得死去活来。
阿嫣是个急怕痛的人,此时却一边皱着眉,一边笑得像是偷腥的小猫。
她端起药瓶放在鼻下细细地闻了闻,然后才一点一点地涂在脚上。
“大师兄,我姐姐在吗?”门外突兀的声音一下子打乱了阿嫣的好心情,她手忙脚乱地涂了一些,便慌慌张张地穿好袜子。
“在里面,她……”还未等他说完,君司若便大力推开了门,一见到那个将头埋得不能再低、拼命穿鞋子的女子,不禁有了疑惑。
“姐姐,你怎么脱了鞋子?”一眼瞄见桌上开了塞子的蓝色瓷瓶,君司若凑上去闻了闻,心下便有些明了。“这是什么?姐姐你哪里伤到了?莫不是脚?”
阿嫣摇摇头,像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紧张的想要解释。
“她方才被剑砸了脚,有些伤着。”沈迟逸跟着进屋,声音从容不迫。
君司若眯起眼,转身锐利地看着他,十分不解地质问道:“她好好的来送衣物,如何会被剑砸伤脚?”
阿嫣拉了拉阿若的衣袖,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道:“阿若,是我自己手笨,不小心砸到的,不关大师兄的事。”
君司若猛然回头,眼里的怒火更甚,十分好笑地端详着她:“姐姐的意思,是阿若不对?阿若多管闲事了?”
阿嫣急了,冷着脸低声呵斥:“阿若,休要胡搅蛮缠!”说罢便对沈迟逸辞行:“大师兄,阿若不懂事,你莫要见怪。我们先走了,不耽误你歇息了。”
阿若忿忿然,却还是任由阿嫣拉着他的衣袖离开了东院。
出了东院门口,阿嫣便冷着脸松开了与阿若交握的手,自顾自的走了。她心里有气,走的既快又匆忙,脚上的痛麻感还未完全散去,她也咬着牙、僵着背,硬是一声不吭。
君司若无可奈何,虽气阿嫣的态度但还是心生不忍,他气闷地朝天吐了口闷气,赶到前面,挽住了她的胳膊。阿嫣挣不开,二人便赌气似地一路无话。
夜间,君司若整顿了心情,来到阿嫣的房门口,准备与她和好。敲了几下,屋内都没甚反应。
推门进去,案上昏黄的小油灯随着房门被打开的风声狠命的摇曳了几个来回,慢慢安静下来,伏案的少女闭着眼,沉沉地睡着。灯火照映着她整个脸庞忽明忽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沉陷在无边的柔软中,娴静祥和。
阿若眯起眼,缓缓地走进,视线落在她散落在身侧的物件,他弯下身捡起来,触及到那上面别扭稚嫩的字,瞳孔猛的一缩,心像是被重物敲击一般的闷痛,然后那痛变得蜿蜒细致起来,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知觉。
他觉得呼吸困难。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明理爱撒娇爱吃醋的人,母妃在世时,偌大的宫殿只有寥寥几个老宫人,母妃不说话,望着他的时候也总是冷的,好像他并不是她的孩子。
母妃守着殿门口一池的青莲,守了整整一生。他也跟着在她身后沉默地守着。那些别的皇子向父皇邀宠、撒娇的手段他从来不会。
这一世,只有袁叔对他好过。可是,袁叔不在了。
他只有她了。
漫漫长夜,这无尽的人生啊,他几乎是依附着她而活下来。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待他更好、更温柔、更细致。
他可以不报复、不怨恨,他也想要温暖和疼爱。可是,这些,只有她可以给。
藏青的鞋垫,上面细细地绣着那个人的名字,一针一线皆是倾心爱慕。
她总是欺他小,有些事,他岂非瞎子?
他一直是以为她会一直固守在自己身旁的。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万分委屈,心底缓慢升腾的灭顶的恐惧感不断侵袭着他。他无意识地咬着唇畔,手紧紧抓着那块鞋垫,近乎怨恨地看着沉睡的女子。
怎么可以,在他离去半年的时间里,对另一个人这样好?
那么,他算什么?
他想到白日,因为他质问那个人的时候,她变得那样陌生和烦躁。
他是不是正在失去她。她会对别人好,她会对他凶了,会厌弃他,离开他?
阿嫣醒来,见到身旁阿若失神的模样,不由地疑惑道:“阿若,怎么了?你何时来的?”
他偏头看她,视线愣愣地落在她身上,眼睛却空洞冷寂。他笑了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姐姐,这是给谁的鞋垫啊?”
“哦,这个…这个啊。上次大师兄教我写会了自己的名字,我想谢谢他,我什么都不会,只有纳鞋垫给他,”说罢脸已经红了。
她的羞涩,她蹩脚的狡辩,为的是那个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妄图挥散心里的酸涩,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撒娇:“姐姐,阿若也要。”
阿嫣此时似乎沉浸在某些回忆里,目光迷离,只愣愣地答应。
“阿若知道姐姐最好了。”他跪下来,伸出手拥住她。轻轻地用头在她怀里蹭了蹭。然后,像是失控似的越搂越紧。
阿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她奋力推开他:“阿若,你放手。”
君司若一个没站稳,狼狈地倒在地上,蝶翼般的羽睫遮盖住他眼里的情绪,他像是生气般地冷哼了一下,索性就直直躺着,一动不动,
阿嫣看着他许久未动,连唤了几声,最后无奈,站起来拉他。
他却突然睁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姐姐,阿若想要跟你睡。”
阿嫣一时没听明白,呆呆看着他。好半天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君司若邪气地笑了,笑意刚刚蔓延到嘴角,他趁着她愣神看他,一个用力便将她也拽了下来。
阿嫣没留心,便直直地倒在阿若的身上,阿嫣脸红地很,极为气恼:“阿若,你干嘛?”
“姐姐,阿若今晚想要跟你睡。”少年不疾不徐、靠着阿嫣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重申,语气颇为理所应当。
阿嫣挣不开,别开脸,闷闷地想要解释道:“阿若,你说过,男女七岁不能同席……”
君司若好整以暇地玩弄着阿嫣细软的长发,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道:“阿若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姐姐可别蒙骗我!哼,姐姐分明已经开始嫌弃阿若了……”说道最后,连声音也开始颤抖。
“不是不是。阿若,你怎么会这样想?”阿嫣紧张地摇头,忙不迭地哄道:“阿若,姐姐不是嫌弃你,姐姐是因为,因为……”
身下是久久的沉默,他似乎在等着她说出一个可以令他信服的理由。连呼吸也没有,就连胸膛的起伏也是细致沉缓。阿嫣突然来了气,她急急地想要从他身上起来,他却还是紧握着她的腰不放。
“可是,阿若,我们……我们是大人了。不可以睡在一起了。要被别人说闲话的。”
君司若眸间冷光一闪,稍稍用力,扯着她的头发,冷冽地道:“我看谁敢?”
“阿若啊,你长大了,以后自然要跟你的妻子睡在一起,我,我是你姐姐呀。”
君司若明显一顿,阿嫣被他按在怀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当他是被自己说动了,心中欢喜:“阿若啊,过了年就要十二岁了,怎么还能跟姐姐睡呢。真不知羞……”
腰上的力道一紧,君司若几乎是咬着阿嫣的耳朵道:“姐姐这样得意做什么?阿若才不会无聊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阿若只想与姐姐一起。”
可是,总不用…睡一起吧?
阿嫣身子烫烫的,脸上更是羞恼地喷火。她还想解释什么,阿若已经抱着她起身,脸上是一副取笑的神情:“姐姐这样害臊,阿若可舍不得再逗你了。”说罢,便逃了出去。
阿嫣气急。这个阿若竟敢这样玩她!看来她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做姐姐是不是太失败了……
沈迟逸习惯晚睡。他有夜读的习惯。
今日的夜晚凉爽舒适,他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茶杯,神色淡淡,有些漫不经心。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起身开门,见到来人不由有些奇怪。
“大师兄。”那人恭敬地站在门口,虽还是稚年,浑身却散发着淡然沉稳的气息。
他退了一步,摆出请进的姿势。
那人也不推脱,进了房门。
沈迟逸到了杯茶,问道:“找我何事?”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扣在桌的边缘,有些犹豫地问道:“大师兄这半年的衣物都是我姐姐洗的吗?”
沈迟逸万没想到这少年竟是问这样一个问题。虽知他找他必然是问他姐姐的事,不过此种问题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略微颔首,道:“是。你姐姐心善,平日里帮着众师兄姐洗洗衣物,大家都很是喜欢她。”
“也包括你吗?”少年说着抬起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深怕错过什么细节。
沈迟逸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问题……
他望着少年执拗的目光,突然间有种自己破坏人家感情的错觉。这个阿若,莫非也对阿嫣有着不一样的心思?“阿嫣姑娘是个好姑娘。众师兄弟都甚喜欢她,她是个好妹妹。”
君司若如偿以愿地听见了他想要的结果。此刻,他浑身的芒刺都已放软,神色轻松,像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问了该问他,他起身告辞。
目光不慎撇至沈迟逸腰间的佩玉。他皱了皱眉头,状似无意地道:“这玉诀真美。”
沈迟逸笑了笑,道:“嗯,是家传的宝物。可惜掉了一块,原先是一对的。”
君司若停下脚步,眯起眼问他:“何时掉的?”
“大约半年前吧。”沈迟逸奇怪地看着他。
君司若惨然一笑,近乎平静地垂首告辞。然后头也不转地融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