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事务清闲,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至夏末。
这日,阿嫣起的有些晚,匆忙捧了木盆去水边浣衣,行动间总觉得小腹有些微痛.指尖一碰触到河水,便忍不住瑟缩了下。暗叹这水似比往日凉了不少。
她与山中打扫杂物的老婆子们住在一块,平日也与她们一起为青宸派的弟子洗洗衣做做饭。她又年轻不嫌累,只是气力小了些,故而这样的活计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今日,不知怎么的,提不起力,双腿虚软,腹痛难忍。
或许是昨夜吃坏了东西......阿嫣咬着牙勉力加快了搓衣的速度,只盼着快些回去。
等到洗完一半的衣服,她已是耗尽力气了。七八月的天气,正凉爽干燥,她却冷汗覆面,疼痛一波一波地袭来,几乎快蹲不住了。又不敢起身,只怕起了身更是一阵天旋地转。
那河水也是万万不敢再碰。到最后,她只能暂放下衣物,大力地按压着腹部和往下的地方,希望能够减轻痛楚。双腿已近麻木,索性整个儿瘫在地上。
阿嫣望着面前一汪悠悠河水,唯盼这痛快些过去。
下腹疼的厉害,又有些胀,连带着脑子都昏昏沉沉。一闭眼便是一片晕眩的漆黑,一睁眼,眼里的世界也晃荡的很。她眯起眼,死盯着衣袖上绣着的青色莲瓣,愣是撑着不晕过去。
她想,她大约是得了什么厉害的病症了。这下可好,要是那些要人命的病症,明年谭大哥就不可以娶她了,他一定会很难过的。她也再不能天天偷看沈迟逸。还有,阿若。阿若怎么办。阿若……
脑子混沌不堪,她失了魂,念咒似的呢喃着阿若的名字,一边费力爬起来,也不管那盆未洗尽的衣物,转过身,便往回走。
阿若还这样小,他才十二岁。除了她,他与青宸上下谁都不亲,总是一副倔脾气,谁都不搭理。往后没了她,他该怎么办。
阿嫣期期艾艾,想到伤心处,忍不住留了泪。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是白来的了。
走不多久,便无论如何也无力迈开步子了。她便就自暴自弃地窝在路旁,准备坐枯等死。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去见师父了。松了按压着下腹的手,决定坦然地依照着身体的状况闭上眼睛。隐约间却又听见阿若在唤她。
“姐姐。姐姐。”呐,阿若,我好没用,我要死了。阿嫣心里想着又不禁难过起来。
“姐姐!姐姐!”声音愈来愈近,仿佛下一刻就会来到她身边。她不想睁眼了,怕看见的又是一团模糊混沌的景物,一个人也没有,死寂的可怕。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
君司若一练完武,便去阿嫣的屋里找她。隔壁的老婆子说她去河边了,他也就去河边找她。可等到到了河边,看见的就是一堆沾湿的衣物,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阿嫣的影子呢。
他很害怕,呆呆的望着木盆放置的地方,觉得阿嫣上一刻就在那里对他微笑,下一刻就连同她的气息一并消失不见。这种感觉太过可怕。
他觉得身体里有一种无力感和无奈感正在升腾发酵,他凭什么可以决定她的去留,他凭什么可以保证她会一直待在他身旁不离开,他凭什么想要成为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是,这些,他一定都会做到。他已经足够努力了。他会长大,会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掌控她。
所以,在这之前,她说什么,也不许离开。
他重又迸发了斗志,疯了似的寻找。当他看见蜷缩于路旁的阿嫣,看到她脸色惨白、满身冷汗的样子,心里的某块地方似乎被利器刺了一下,急快的一下,不疼。然后等他跑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呼喊着让她醒来的时候,那个伤口才慢慢渗出血来,疼痛也跟着扩散到四肢百骸,他用他的双臂抱紧她,看见她于意识模糊之时面庞上浮现的虚弱笑意。
然后,他看见地上从她裙裳下缓缓流出的殷红的血。一下子慌了神。如何会这样呢?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愣愣的,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得不到她一丝半点的回应。
他想起他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师父,想起那个一派风流只知玩笑的谭天祈,对。他是救过他的。他一定可以救醒她!
他伸出手将阿嫣横抱起来,直冲着谭天祈的住所去了。
君司若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天未亮就起来晨跑,早饭也不曾吃,之后一直待在练武场练武,累得汗流浃背。为了找阿嫣又是一阵疯跑,如今抱着她一路飞走,双臂疼的厉害,他硬是死撑着,双目专注的看着前方,只求快些快些可以到谭天祈的住处。
可不待他赶到那里,经过东西院间隙的小径上,有两个个挺拔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沈迟逸皱着好看的眉,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宸门人衣色皆白,纤尘不染。午后的阳光映照下,那白更是纯粹的炫目。君司若眯了眯眼,却对着谭天祈说道:“师叔,快看看她哪里伤着了?”
谭天祈见了阿嫣的脸色,不由凝眉,大手一甩吩咐道:“迟逸,你的住处离这儿近,先带阿嫣过去罢。”
沈迟逸应声,正要接过阿嫣,抬头却见君司若面色如常,脚步却往后退了些。“不劳费心。”说罢便紧跟谭天祈身后而去。
沈迟逸看着空落落的手掌,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那谭天祈走不过几步,便回头又吩咐道:“阿若,你且去阿嫣的住处拿些干净的衣裳,再叫个与她相熟的老婆子。将阿嫣交给迟逸吧。你快去快回。”
君司若抱着阿嫣的手紧了又紧,终究回身将阿嫣送进沈迟逸的怀里。他知晓如今不应计较这许多,可心里还是不好受。
其时,谭天祈见到阿嫣下身的血渍,心下便有些明了。心里既为她初初长成少女而欣喜,又为明年初春的婚事而烦恼。当初是自己一句话诓骗的这小丫头不辞万苦上山的,可如今,她越是长大,自己便越是觉得配不上她。自己放浪形骸惯了,何必还要再累及这样一个如花少女,误她一生呢。
阿若寻着个老婆子很快就回来了。他急急的要进屋去见阿嫣,却被谭天祈拦下。指着他与沈迟逸道:“你二人在门外守着,我自会让她醒来。”复而又将婆子拉到一旁,于她耳畔窃窃私语。那婆子得了令,也去了。谭天祈却自己进了屋,将门牢牢关上。
阿若立在门口,大汗淋漓。他这样来来回回的跑,早已体力透支,当下软软的靠着柱子,沉默小憩。
沈迟逸亦是个寡言恬淡的人,虽担心阿嫣,却也知自己帮不上忙。便只是立着,静静等待。
一时门外相对无言。
约莫半个时辰,那婆子才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过不多久,谭天祈便开门放他二人进去。自己则有事先走了。
阿嫣已醒,苍白的面颊上泛着红,喜悦溢于言表。
阿若一进门便扑了上去。一双纯澈的黑眸望着她,好不伤心地道:“姐姐哪里伤着了?现在还疼吗?让阿若看看好不好。”说罢便直起身埋头准备找伤口。
阿嫣急急地抓住被子,又气又窘,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轻声胡乱的道:“不疼的不疼的。”
“阿若要看伤口,阿若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伤了你的。”
“阿若......”被子被扯掉一点,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和圆润小巧的肩,阿若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子里的人如今不着寸缕。他红着脸猛地将被子拉高到她的下巴,将她密密实实地裹紧。
阿嫣抓着阿若胡作非为的手,不知该说什么。一双眼羞窘的望着沈迟逸。沈迟逸立在离床榻几步之外,并不十分靠近。见阿嫣看他,便轻轻颔首。
那老婆子一进屋又是赶人,“姑娘身子不干净,你们快些出去。”
阿若无奈,只好同沈迟逸一起出去。
在门外,又是百般聊赖的等待。
“你莫要担心。你姐姐不过是来了月信,长及少女罢了。”沈迟逸斟酌片刻,还是打算告诉他。
阿若一听月信,起初还没甚反应。转念一想,突然又好像明白过来。他自小长于深宫,有些事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知晓。他暗恼自己的粗心,尴尬地在一旁踢石头。
不多时,阿嫣穿戴整齐开门出来。她挪着小步,双手绞着裙裾走到沈迟逸面前,弱弱地道:“大师兄。对不起。这次又弄脏了你的床被,我...我会洗干净的。”
沈迟逸淡淡一笑,道:“无碍。照顾好自己才是重要的。”
阿若气她一出门便跑去与沈迟逸说话,那样一副含羞带怯的神情。他走过去,握住阿嫣的手,道:“既然姐姐没事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别打扰大师兄了。”
阿嫣点点头,便与阿若去了。
沈迟逸负手目送她姐弟二人离去。正待转身回房,突然有一只白鸽抖动着翅膀冲上了半敞的窗子。他摇摇头,这鸽子委实有些莽撞。不期然又想起那个腼腆善良的瘦弱身影。他唇角含笑,抽出鸽子脚上绑缚的信件,只一眼,便让他变了脸色。
他是盼着那人来的。却又惧怕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