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李妈妈进来,对着她又是一番教导。阿嫣戴上面纱,侧耳听着,乖顺地点点头。
然后,她被推了出去。
外间远比她方才听到的还要吵闹地多。她的手心有些冒汗,咬咬牙极力保持镇定.之后提起裙裾,开始缓步登台。
视线有些模糊,阿嫣因为紧张,没有留心脚下的台阶,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她有些狼狈地直起身,故作镇定地往台上走去。
好在,众人热情高涨,皆伸长了脖子望着空荡荡的台面,因而都不曾留意到最下面的台阶。
怀春院搭的这台子足足有五米来高。阿嫣一路估计着台阶的高度,面上平静地走着。她来到台中,感觉到光线很刺眼。然后她听见李妈妈尖着嗓子叫喊道:“台上的便是新来的绵绵姑娘。若是想一睹绵绵姑娘的芳容啊,待会大家伙儿可是要看好了看牢了,我李妈妈今晚可是谁的情面都不给了。谁出的银子最多,这绵绵姑娘的初夜便是谁的了!”
众人的反应仍旧十分热烈。
阿嫣偏偏头,奇怪的想,如何改了名字自己都不曾知道?
灯光暗下来,她抬起头,眯着眼,只能看到无数黑影人头攒动。她便不害怕了。
她微笑着闭上眼。毕竟。毕竟这是她人生最后的旅程。她要尽全力表现才是。
她退了一步,于灯火最明处,轻轻颔首。素手婉转,徐徐摆弄,藤蔓般伸张开来。纤腰轻转,裙裾飘飞。如扶风弱柳婀娜多姿。脚下的舞步亦是闲闲漫漫,不疾不徐。似初生白莲,轻柔若水、纯净优雅。
玉带白裳,青丝墨染。荧光倾泻,似乎有无尽的哀愁在升腾辗转。四周极静,落地无声。所有人都呆了似的直直地望着台面,这样飘渺若梦的款款舞动似真还幻,缘何不醉?
突地,她便不动了。愣愣地站在台中央,也不言语。
众人先是等待了一会儿,可片刻过后,也并未见她有丝毫举动。不由觉得奇怪,纷纷议论起来。
然后,就在众人都快失了耐心的时候,台上的女子微微启唇,低低地歌唱起来。
这是一首谁都不曾听过的曲子。歌声近乎平淡,如同冬日里寂寥空旷的冰面。淡薄寒冷,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肃穆,像极了祭祀用的曲子。
她固执地清唱着,一遍又一遍。渐渐的,身体也跟着摆动开来。不同于方才的清冷舒缓。一举一动皆是柔媚。黑暗中,最光亮处的女子,微微眯起眼,几近慵懒地扭动着身子,时而垂首低眉,时而素手轻卷。之后,不知怎么的,舞步变得急切起来,她仰起头肆意地旋转摆动,身体仿若无骨,如蛇般滑腻柔韧。
这样的魅惑非常。唱的却是悲切已极的曲。
阿嫣闭着眼,觉得自己几乎快要与记忆里的男子重合。
她幼时一直都与师父待在那片茫茫的雪域里。只除却一次。那是她7岁的生辰,一个男子突然闯进雪域,将她绑了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个窄小紧闭的空间。她被绑缚着,翻不了身。她很害怕,哭着要师父,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累了便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转移了地方。仍旧是一个窄小紧闭的地方,只是多了一个可以窥视外面的小孔,以及塞在她嘴里的布条。
然后,她看见有人进来。那是个极尽妖娆的男子。一袭绯色长衫,墨发凌乱。他席地而坐,悠然自得地梳理着如泉的发。脸色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阿嫣等了许久,他还是在不疾不徐地在摆弄着头发。她觉得无趣,便弃了不看。
等到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开始缓缓地唱着。歌声清越悲凉。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唱着,好像流水,永不停息。
阿嫣有些烦了。她直着身子透过小孔看过去。那人似乎很是吃力地站立起来。她这才看到有许多的血****了他的衣裳。那样艳丽的红是他身上那件绯色长衫所不及的。
她看见他踉跄着往她的方向行来。她紧紧闭着眼,拼命抑制住因为恐惧而加快加重的呼吸,全身都抑制不动的抖动起来。
不要。不要过来。
最终男子停了歩。低低一笑,她听见他语调温柔地道:“呐。这是我唯一能给的了。所以。睁开眼。一定要看仔细的。”
她踌躇片刻,听顺地睁开眼,然后她看见那个男子于黑暗中慢慢地碾转着腰身,墨发低垂,衣带轻扬。他勾一勾唇角,又开始唱起刚才的曲子。
阿嫣从未见过这样媚这样优雅的男子,一举一动,皆惑人心弦。他肆意地舞动着,仿佛天地间只遗他一人孤立,他始终笑着,狭长的桃花眼流光四溢,勾人心魄。背影里分明透着股哀戚永离的决绝。
他几乎就是在乱舞。毫无章法可言。柔若无骨的身体不顾一切的舞着,舞着。仿佛是想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阿嫣睁大眼睛,近乎贪婪地看着。
许久之后,男子终于不再唱,不再舞了。他颓然倒地,像是被抽干了气血。他喘着气,最后含笑低低地吐出两个字:“离丧。”
离丧。
阿嫣直着背,伸长了脖子。她等啊等,等啊等,也没等到男子再起身。
她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她很疼,就好像突然间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难受地泣不成声。
然后。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师父身边。
她问师父她去了什么地方,师父只是但笑不语。
在往后的岁月里,她经常会梦见那个妖娆的男子。梦见那支近乎疯狂邪魅的舞和那首怪异平静的歌。
所以。她也想要那样瑰丽的死亡。
阿嫣浅浅一笑。
离丧。她不过,想要放纵地,为自己祭奠。
她忘情地舞动着,渐渐地舞到了台子的边缘。然后她疲惫的闭上眼,轻轻迈前一步,倾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