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色的晨光点点滴滴倾泻过来,一室沉香。
阿嫣于一片冷寂中清醒过来。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她眯起眼打量着四周,然后昨夜的一切便像潮水般涌过来,分分寸寸,每一个细节都细致清晰,容不得她有半点逃避和退缩。
她觉得心好似缺了一块。连带着身体也空空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强大的屈辱感和羞耻感几乎将她湮灭。她惨白着脸,呆呆地望着床顶。
良久之后,她伸手摘下掩面的白纱。不由有些自嘲地想:呐。那位客人。连看清她容貌的兴致都没有?他索要的不过是可以供他放纵玩乐的身体而已。
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她甚至有些好奇他的容貌。
两次。她被两次欺侮。
两次都不知是何人所为。于她的人生,是不是太过悲哀了?
她别过头,紧咬着牙,强力地沉埋下绝望悲戚的情绪。她止不住地好笑。渐渐地,哭出声来。她望向四周,视线定格在长长的帷幔上。突然便生了许多力气,她着急地站起,踉跄地爬下床。然后用力撕扯下那些悬挂的白纱。她不管不顾地席地而坐,双手颤抖地开始折绑打结。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搬来凳子,将长长的白纱用力掷到房梁,再大大的打了结。
她又花了一些时间,将她认识过的那些人一一回想。她想到了师父、谭天祈、沈迟逸、百味,甚至还想到了雪域里圣洁的白莲,青宸山上一望无际的雏菊。最后,她想起了阿若。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低垂着脸,怯弱的撒娇着的少年。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他。
她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只顾念着自己的感受,从不曾真正在意体谅过他。若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要当一个好姐姐!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那个清冷的少年脸上多些笑意、多些温暖。
只是,来生再见吧。
然后她撑着疼痛的身体,毅然决然地站上矮凳,流着两行清泪,将头伸进那个白色的圈套里。
房门开了。李妈妈扭着肥硕的身子进来。一眼便见到这样的场面。当即召唤人救她下来。自个儿则在一旁大大咧咧地咒骂着。
阿嫣被人救醒,喉咙疼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抬眼望见唾沫横飞的李妈妈,不由地瑟缩着身子,推居到墙角。
李妈妈翘着兰花指优雅地轻摇锦帕,有些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丢到她的头上。“这便是你的卖身契了。”
阿嫣抓着那张白纸黑墨的纸,不知所谓地望着她。
李妈妈撇撇嘴,敷衍般地解释道:“也不知你这狐媚子用了什么本事。昨夜你那恩客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价钱帮你赎了身。”说话间,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袋,掷在桌案上:“这是他留给你的。我虽不甘愿就这样放走了你,但也没办法。今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待到李妈妈她们出了门,阿嫣仍旧愣愣的。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拿起那张有些磨边发黄的纸,嗯,这上面还有当初她被哄骗着盖上的手印。
她不明白。为何他要帮她赎身?为何要对她这么好?难道只是因为她伺候他一夜吗?
阿嫣真是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怨恨。她本就是个极矛盾心软的人,此时更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好意。
她打开那个绛紫的锦袋,里面是沉甸甸的银两,还有些零星的铜板。
所以。她是应该活下去吗?
她望着手边的白纸锦袋犹自发愣起来。
如果,活下去。她能够去哪里?尘世那么大,她一个不贞不洁的人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安命之所?
目光流转,她望见窗外青白色的天,白云冉冉。不期然又想起那个如画般精致优雅的少年。是呀,她说过,要做一个称职的姐姐。
阿嫣抿嘴微笑,伸过手,牢牢地抓紧那个绛紫的锦袋。
自那日离开了妓馆,阿嫣一路南行。
这天,到了一个小镇口。正值正午,酷热难当。她便进了一间小茶摊,要了杯凉茶,准备休息片刻再赶路。
好巧不巧。她一坐下来,前面位置的人转过头来,她因视力不佳,看不清那人。
可那人却将她看了个真切。他抚了抚须,冲着众人暗暗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向阿嫣走去。
“小丫头。好久不见呀!”声音嚣张得瑟,十分的傲气。
阿嫣不由蹙眉,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眼熟,在哪里听过?
“呵呵。看来这两年你过得很好。怎么样?这回又是往哪里赶路?要不要我再送你一程?”
这个声音……是那个人贩子。
阿嫣“腾”地一下站起来,又是气恼又是怨恨,她咬着牙,指着那人骂道:“是你!你…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懒懒一笑,甚是随意地道:“哼!我怎么不能再这里了?”
他将阿嫣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然后道:“啧啧。一年不见,姑娘你是出落的越发勾人了。如何?李妈妈可是什么都教于你了?不如便让我等来领教领教?”
阿嫣一听,不由面色发白。双腿后退,却撞到了后面的人。她想往左边跑路,连左边也堵上了人。右边亦是。
她颤着唇,大呼救命。可小茶摊的人早已被人贩子赶尽,连小摊主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阿嫣逃无可逃,终究被架着绑进了马车。
召南。琚鸢城。
集市。
“来来来,看一看,瞧一瞧,这里有最忠心最能干活的奴隶……价廉物美,体格健壮!快来看一看……买一个吧!”
阿嫣衣裳破败、墨发凌乱地跪伏在偌大的囚车里。与她一起的还有五六个年纪尚小、身体羸弱的少年。他们的双手都被绑在囚车的顶端,双腿则绑缚在囚车的下方。整个身子都与囚车紧密相连。
木质的囚车四周都布满矮小锐利的刺,他们被逼着长时间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双腿皆深深地扎着刺,不断有猩红的血流淌着滚动到地面。集市肮脏的地此时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腥气。和着周遭的鱼摊子、猪肉摊子,不由地便让人捂着鼻子,面露厌恶地蹙眉经过。
那个肥胖的贩子头目叉着腰,站在高处,卖力地叫喊宣扬。然后,似乎是嫌今日的生意不好,转过头来不时地向他们挥挥鞭子。
阿嫣颓丧地低着头,身体因为不断地被鞭挞而左右摇摆,双腿早已疼的麻木,被蛮横地用粗绳大力绑缚的双手曝晒在炽热的日光之下,原先就已经被勒得发紫的手腕,此时被烧灼地愈发疼痛起来。
她不由地微微皱眉。
于是,那个人贩子也跟着皱了眉,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翘着嘴角幸灾乐祸地道:“怎么了?知道疼了?当初你若从了我不就好了,做什么寻死逆活。若从了我,我也不打你!保管将你卖进这琚鸢城最好的妓馆了!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牲口一样的绑着你!哼,不过,如今倒是晚了!我也不稀罕你个脏货!”说着便扭着腰大手挥了几鞭。
阿嫣咬着牙,还是忍不住溢出破碎的轻吟。
疼。很疼。
“待会儿看哪个买你!哼!今天卖不出去,晚上便让弟兄们上了你!管你是死的还是活的!”
阿嫣瑟缩了一下,原先紧闭着的眼睛也忍不住剧烈的颤抖。
泪腺干涸,连流泪都没有力气。日光灼烫,刺得她的头皮发疼发痒。
她这样脏这样卑微。这么苦。几乎快没有撑下去的勇气。
她想起那个恐怖癫狂的晚上。五六个高大的男人围绕着她,狼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她,冲着她放肆地淫笑,不断地说些她无法忍受地恶心的话。之后,他们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抓住她的双手、双足,按住她的头颅。
阿嫣惶恐害怕,拼命地尖叫发抖,用尽力气地挣扎。可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敌过六个高大威猛的男子?
手边是突然爬过的蟑螂蜘蛛,她流着泪,死命地哭着喊着,仰着头,哀求似的望着不远处蜷缩着的那几个羸弱少年。
救救她,救救她。
可是,等到已经有男人开始放肆地抚摸揉捏她的身体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救她。
她等不及了,全身剧烈的战栗。
然后,她开始大力咬住舌头……
阿嫣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也是。如果今天都没有人愿意买走她,她便再咬一次舌又何妨?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男人比女人更值钱更实用。
特别对于奴隶来说。
一般的人家,并不喜欢买女奴回家,因为对他们来说,女奴与那些勾栏艳馆的妓子对等,都是人尽可夫,可以被肆意玩弄。肮脏的程度连男主人都会厌弃。
男奴则不同。他们高大强壮,踏实肯干,是女奴柔弱的身体万万不能及的。
所以,临近日暮的时候,偌大的囚车内,只剩下阿嫣一个了。
脏的发、破的衣。低着头,干瘦弱小,身体佝偻地仿佛一团浸了污水的破棉。
这时,人贩头目走过来,弯下身,用力地扼住她的下颌,抬着下巴奸笑:“瞧瞧,整整一日下来,你都无人问津。真不知是你的行情太差,还是我的眼光不好。哎,那就同我回去吧,晚间让弟兄们好好伺候你!”
阿嫣睁着无神的眼看他,有脏乱的发丝婉转贴近她的嘴里,她只静静地注视着,并不言语。
然后,她听见远处有个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且慢。”
须臾,那个声音来到近前。“请问这位大哥,今日是还剩下这一个女奴吗?”
人贩嘿嘿一笑,谄媚地道:“是呢,公子。今日拉来的奴隶都卖光了,就这女奴还剩下。如何,公子要不要买个去做消遣?”
那声音顿了一下,然后道:“你且引我去看看罢。”
人贩道了声“是”。便走到阿嫣面前,伸手又扼住她的下颔,迫得她抬起头来。“这个女奴,看似清纯可人,实则娇媚的很。保管公子您喜欢!”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阿嫣的下巴已近麻木,她听见人贩挨拳倒地的声音。然后是气急败坏地叫骂声:“你做什么打人?你有病啊!成心生事不成?”
手骨咯咯地响动,来人紧紧握着拳,咬牙咒骂一声:“混蛋!”便上前厮打起来。
阿嫣的反应有些迟缓,她怔怔地四处寻看,又觉得脑子昏沉的厉害,便垂下头继续闭眼小憩。
许久之后,她听到那人说道:“这些都给你!够了吧!快放人!”
然后是人贩不甘不屑的声音:“买人就买人!做什么打人!惹毛了老子,便不卖于你又如何!”
嘴上虽是这样说的,手上却是已经麻利地解开绑缚阿嫣的绳索,将她用力拽了出来。
长时间的跪伏让她的双腿变得乏力麻木,甫一着地,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有人接住她,颤抖着手扒开她覆面的乱发。那人抖着双唇,唤了一声:“阿嫣妹妹,你可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