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晕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上的伤被上了药,换了干净的衣裳。
她撑着手肘勉力地坐起身,四处看了看。心中不禁有一丝欣喜。看来,自己已经被人买下了。终于摆脱了那个丑恶的人贩。不过,紧接着,她又有些恐惧跟慌张。万一,万一买她的人也是个坏人,那她该如何?
她想了想,终究起身下床。
不过,她显然忘却了自己双腿的伤。稍一着地,便疼得呲牙咧嘴。当即瑟缩退了回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阿嫣慌忙躺下,闭着眼佯睡。
那人走了进来,似乎在桌上放置了什么。之后,来到床沿,细细的看她。
“阿嫣妹妹……这些年,你受了许多苦吧?”那人伸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发,淡淡地微笑。
“能够再遇见你,是吾之幸……”声音有些哽咽,有些感慨,“你放心。今后……有我在一日,必不让你受苦……我们都会有好日子。”
阿嫣很是疑惑,纤长的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几颤。锦被下的双手绞紧,她踌躇许久,还是忍不住睁了眼。
她望着身旁模糊的人影,小声地问道:“请问…请问这位公子……”
那人似乎犹自沉浸在回忆里,听到阿嫣的问话,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不由激动地更靠近她,伸出手轻摇她的双肩。心中喜悦,连声音也有些微微的发颤:“阿嫣妹妹,你醒了?可算是醒了!”
阿嫣有些难以招架,待他情绪和缓,才继续问道:“公子…认得我?”
之后是一阵沉默。先前激越的气氛也沉寂下来。那人稍显疑惑地反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是你…不认得我了?”
阿嫣听罢,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接着道:“公子…抱歉。我先时脑袋被石头磕了一下,此后诸物便看得不甚清晰了。如今看你也不过是个大致轮廓,也不知…你的模样。”
她惴惴不安地解释着。深怕惹得这个可能是她主人的人生气发怒。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阿嫣等的焦急,便开口补充道:“不过,不过,听公子这声音,似乎…似乎又有些…耳熟。”
天知道,自打她眼睛看不清东西以后,听谁的声音都觉得耳熟的紧。
不过,那人又是一番激动。“耳熟?阿嫣妹妹,你再仔细想想。”
阿嫣妹妹?
谁会这样唤她?
阿若唤她是姐姐的。除了阿若,其他的人皆是直呼她的名。还有谁会唤她阿嫣妹妹?
那人握着她的手,焦急地提醒道:“你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个门口放着口大缸的医馆?”
脑中混沌不堪。大缸。医馆。
突地仿似有细苗破土而生,转瞬间扶摇直上,拨云见日,脑海中不由清晰了起来。
然后。她忆起了那个灰败的黄昏,死寂暗黑的柴房,浓稠温热的鲜血蜿蜒流淌至她的脚下,张大夫夫妇恐怖莫名的死亡。她看见蜷缩在黑暗深处流着泪瑟瑟发抖的瘦弱身影。之后,是青衣的少年持一盏油灯沉默地长身站立。
再往前,憨厚的少年偷偷举着馒头在她面前,笑容腼腆地道:“阿嫣妹妹,早饭都没了。你且先吃这个,阿若那里我已经送去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唤她阿嫣妹妹的,不是百味又会是谁?
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内心被莫大的喜悦充盈覆盖,阿嫣撑起身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你是百味哥?”
百味握着她的手,激动地点点头。
得到确认之后,阿嫣抹抹泪,含笑道:“百味哥,我…我还以为这一生都再难遇见你了……如今见面,真好。真好……”
百味感慨地叹息,他又何尝不是呢?他勉强笑了笑,继续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吧。对了,你方才说…你的眼睛看不清?”
阿嫣沉默了一会儿,淡笑道:“是。不过没有关系,我也习惯了。无碍。”
百味听了不免有些担忧。他伸出手指在她面前虚晃了下,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阿嫣呆了一会儿,然后摸索着抓住那只乱晃的手,忍不住笑起来:“百味哥。你勿需这样。我还有些看得见,只是不很清楚罢了。”
百味点点头,心中暗暗想着,要去水居,请薛老伯过来一趟。
“百味哥,这儿…是你家吗?”
“嗯。算是吧。这里是我的住处。这几****好好养伤,你眼睛不好,别乱走。记住,千万别出这个院子。”
见阿嫣点点头,百味便站起身告辞:“我有事去了,你好好歇息。”
阿嫣躺了两日,身子倒是舒适许多,不过双腿却越发乏力了。因久久不见百味再来寻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想着或许百味便住在附近的房间,不如自己去外间慢慢走走,活动活动,兴许能碰见他。
甫一出门,便被炽热的日光照得有些晃眼。她直着身子,眯着眼,仔细观察寻看着前方跟脚下,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双腿依旧疼得厉害。她咬咬牙,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望着四处的风景企图转移注意。
不知不觉,走了许久,阿嫣觉得疑惑,仿佛这院子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莫非真是自己眼力不好,还是这院子太大了?可是,百味不过是个奴隶,他哪里来这么大的住处?
对了,或许是他现今主人家的住处吧。
这样一想,她便想明白了。心下也不由惶恐起来。百味也不过是个奴隶,他竟还敢买她这个女奴?哪里会有主人家让奴隶去买奴隶的?所以,一定是百味瞒着主人买下她的。她却还有闲情在这里乱走,万一碰见主人,怪罪到百味身上。这可…这可怎生是好?
这样想着,她便急急忙忙迈着僵硬的双腿往回赶,深怕碰上什么人。
不过,现实总是会往一种与所盼者心念相反的趋势发展。
阿嫣埋头一心想往回走,脚步匆忙。因此也没注意到原先平直的道路变得曲曲折折。她只是十分焦急,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到她住的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她渐渐的停下脚步,蹙着眉又不禁疑惑起来。房间,她的房间是怎样的?外间有几棵树来着?她眯起眼,左右前后地看了看,脑子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清楚了。
片刻之后,她踟蹰地迈出步子,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往前走是对的,往前走一定能够走回去的。
突然,她听见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嬉闹声传来,便越发紧张起来。她绞着裙裾,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来呀来呀,来追我啊!”
她听见有人朝她的方向跑过来,当下不及多想,便一头钻进了一旁的草丛,怎料,那里面竟是些碎石,尚未痊愈的伤脚踩在上面,阿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勉力保持平衡蹲好。
然后,她听见一群女子婉转软哝的声音。似乎在讨论什么藩国进贡的琉璃球。原还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竟争吵起来。一个个竖着柳眉、瞪着杏眼,依依不饶地都想要那琉璃球。
于一众细软娇媚的莺娥声中少年清越舒朗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位姐姐,莫吵莫吵。本王许你们一人一颗不就好了。”
接着便是众女欢天喜地的谢恩声。
阿嫣惨白着脸,也没有心思顾念脚下叠了许多层的碎石,一不小心便摔了出去。
她赶忙踉跄着爬起,转身便跑。可早有守卫持剑将她拦下。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王府?”
王府?
“我……”阿嫣蹙着眉,心思却全在身后,深怕那人会走上前来。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明明想念已久的那人就在眼前,她却望而怯步。
有守卫上前禀报,然后,那个声音憨憨地笑了,“王府里又多了位姐姐?快些转过头来,让本王瞧瞧。”
阿嫣全身僵直,背着身,始终不肯面向他。
那少年不依不饶,边往前走边问道:“姐姐是在害羞呀?不羞不羞。嘿嘿。”
“姐姐。姐姐。让本王看看好不好?”
阿嫣握着拳,心中一片空白,她突然不想与他相见。不知为何,她有些莫名的颓丧和难过。
她被扣住双臂,挣扎不得,只得静静的等待着他过来。
而等到他终于伸手动作轻柔地扳过她身子的时候,顷刻间,她不由得泪流满面。
然后,是少年手心的琉璃珠掉落的声音。
原先纯澈的黑眸在一霎那窜涌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情愫。连呼吸都停顿下来,他抓着她双肩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攥紧,面上也难得的露出与往日不同的错愕神情。
那样的神情,并不属于一个傻子。
他就那样死死的望着她,无数的情绪在眼底缠绕纠结。
不过短短一瞬,一切如常。
少年眨眨眼,笑得越发憨厚,他歪着头,由衷地说道:“嘻嘻,这位姐姐真漂亮。阿若好喜欢。”
然后。握紧阿嫣双肩的手一瞬间抽离了力道,衣袖垂落,少年转身而行,并不理会身后众女子的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