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君司若试着下床走动,觉得病已大好。便急忙忙穿戴整齐,与戴汝双一同进宫去了。
“若哥哥,你好些了吗?”戴汝双望着君司若仍就苍白的脸庞担心地问道。
君司若憨憨一笑,摆手道:“无碍了无碍了,双儿你瞧,我已经全好了!”说着便挺直腰背,姿势调皮的走着,还不时做做鬼脸,逗得戴汝双哈哈直笑。
二人闹了一阵子,眼看着便要走到乾坤殿,戴汝双原先高涨的情绪渐渐低落了下来。她满面愁容,望着君司若嬉笑天真的模样,又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若是叔叔仍不同意怎么办?”
她担忧地牵过君司若的手,愣愣地看着他,“若哥哥,双儿好想嫁给你……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君司若歪着头,十分不解,他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哄道:“双儿,不难的不难的。等我去见了羽哥跟你叔叔,他们定然会肯的,你不要担心了啊!”
戴汝双破涕而笑,使劲儿点点头,又道:“嗯,是我要嫁,又不是他们要嫁!若真是不依我,我就……哼”说话间,两手叉腰,杏目圆睁,口气颇为豪迈。
“戴姑娘,陈南王。皇上有请。”
君司若应声抬头,却见碧蓝晴空下的宫顶犹如鹰爪般尖刻锐利,那微微敞开的殿门,此时寂静无声。他稍稍眯起眼,仿佛就能感觉到那里间缓慢流窜的诡秘气氛。
“若哥哥,别愣着,我们走吧。”戴汝双牵过他的手,疾步走着。
行至偏殿,有馥郁的香萦绕鼻尖,君司若下意识地嗅了嗅,心中甚是疑惑,暗道这羽哥何时喜欢上了这样的香气?
那层层纱幔之内,有着清雅面庞的男子披着长长的薄衫,衣裳松拢,墨发铺陈,十分的悠闲随意。对面端坐的却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他此时眉头紧蹙,那执子的手要下不下,似乎很是犹豫。他们皆沉浸其中,不曾往屋外撇过一眼。
二人你来我往,忽急忽缓。
过半响,羽皇又落一子,那邵尧低头看去,忙得摇头吁叹,下榻拱手而立,叹服地道:“皇上见丑了,臣下棋艺不精,实在是……”
羽皇大笑出声,摆摆手:“无妨无妨,不过是随手玩玩,爱卿也莫要当真了。”
邵尧唯唯诺诺,“不敢不敢。”
戴汝双见势,暗暗拉扯着君司若的衣袖一同上前参拜。
羽皇这才掉转视线望向他们,而后颇为亲厚地倾身虚扶了一把,道:“这儿没有外人,别弄这些虚礼了。”
戴汝双与君司若一同谢过,方起身。
却听那邵尧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拂袖别过脸去。
戴汝双焉了脸色,心中虽很不服气,但还是上前几步,恭顺地行礼拜见。
君司若见此,忙惊叹道:“双儿,原来这便是你那叔叔啊!”说罢,也跟上前几步,认认真真地行礼道:“君司若拜见邵将军!”
那邵尧先时也曾见过君司若一面,大约七八年前,他奉旨攻打杞尘,得胜还朝,皇上大喜,专门在后宫的腾雀台设了庆功宴。他那时正值青年,血气方刚,但凡敬酒的他都笑脸相迎、来者不拒。实在有些喝多了,肚子撑得难受,他告罪出去小解。
归来的路上暮霭西沉,天光耀目,四处繁花异草,仿如仙境。他不觉有些看呆。着魔般的拾级而上,直走上最顶端。有萧瑟的冷风拂面,他才方醒悟过来,四下望了望,原是个废弃的楼台,正想转身折返,余光却突然看见离他不远处的那个细小人影。
他有些好奇,便驻足看了过去。
那是个绝美的孩子,面庞如瓷,唇色惨白。他穿玄色大衣,衣料微微渗着白。长至脚踝的墨发随风乱舞,仿若魇魔。
于越见黑暗的天光下,那个小小的纤细身影黑发、黑衣、黑眸,衬着远处仍旧一线白光的天际都微微泛起黄。
邵尧几乎有种可怕的错觉,这个孩子,明明就是极夜的先行者,比那将死的霞光更艳丽,更绝望……
他站在栏杆上,双手紧紧抓住四周,小小的身子微微倾斜,似乎是在着急地看着什么……眸光似冰,内里确有着热得灼人的渴望。
邵尧不自觉地顺着孩子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他方才所在的腾雀。从这里望去,灯光通明、觥筹交错,一派繁华喧闹的景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上前拥抱住那个孩子。
衣袍虽旧可也华丽非常,那样倾世的容貌必是天之子。可为何…为何不在宴席之列,却独独躲到这里来观望?
孩子的眼,大而空茫,只在眼底深藏着……竟是殷殷的渴盼。
定是哪位不受宠的妃子的孩子吧!
这样想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楼台风大,可那个孩子终究还是听见了。他猛地回过头,充满戒备的望着他,满脸狠戾之色,仿佛下一秒便会冲过去与他拼命!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邵尧颇为无奈,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令他如此防备如同惊弓之鸟……他顿了顿,稍稍后退,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脑子已经完全清醒,邵尧实在有些好奇,便就不急于离开,而是躲与一旁的树下,静静地守候着,
他等了许久,就在快要失去耐心准备返回的时候,他听见有轻微的声音响起。“噔…噔…噔……”
从他的角度望去,那个孩子微微抬起右脚,以一种近乎扭曲的行路姿势缓慢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右脚,是伤了?还是残了?
邵尧越加怜悯起他来,他看见那个孩子停顿下来,朝着腾雀台的方向久久驻足,近乎固执地伸长脖子眺望着。许久之后才毫不留恋地单着一只脚从他的视线里跳走。
那是至纯的黑。是夜之子。
除了孤单到可怜,那个孩子身体里还蕴含着令人畏惧的能量。
只可惜如今……
“不敢不敢,王爷请起。”邵尧上前一步,扶起君司若。
君司若站定,便冲着大伙儿憨憨地傻笑:“阿若昨日听双儿说,羽哥跟大将军都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这是为何呀?”
戴汝双一听君司若这个傻小子居然出卖自己,当即攥着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
君司若吃痛大声喊疼,道:“双儿,为何掐我啊?”
戴汝双撅着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就掐你!就掐你!哼!”
君司若甚是委屈地瘪瘪嘴,轻轻抚了抚被掐的有些红肿的地方,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羽皇。
羽皇挑了挑眉,微微一笑,朗声道:“双儿,别总是欺负阿若。”
戴汝双大有不服,但也只得憋屈地“嗯”了一声。
羽皇又道:“阿若,朕已为你另外选了王妃。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朕见过她,那是个很好的女子,一定会合你意的!”
君司若一听便急了,忙摆摆手,摇头道:“不要不要!那个什么千金万金的阿若又不认识!阿若才不要!”
戴汝双见君司若这样回答,甚是感动,口气也不免硬了起来:“就是就是!若哥哥才不要娶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千金小姐!若哥哥只会娶我一个的!”
邵尧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双儿放肆!一派胡言!”
戴汝双被那响声给震地有些发懵,她跺了跺脚,很是不服气地反驳道:“双儿没有胡说!”
邵尧一摆手,“我早已将你许给我的副将,过些日子你便与我回去成亲!”
戴汝双一听便急了,大声嚷嚷道:“成亲?成什么亲?那个什么副将的我连他是何人都不知晓,你便让我去成亲?你真是我叔叔吗?”
邵尧本就是火爆脾气,当下不免气的站起身来,指着戴汝双的鼻尖厉声道:“混账!看来你真是被宠坏了!这次必须与我回去!”
“我不!”戴汝双说着便拉着君司若的手往后退:“跟你们说不通!反正我是一定要嫁给若哥哥的!”
君司若猛点头,附和道:“我也一定要娶双儿的!”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越退越往后,正想转身离开,早有侍卫包围上来。
戴汝双当下觉得委屈万分,她含泪望着邵尧,一把抽出暗自携带的匕首,横于脖颈前,狠声威胁道:“皇上,叔叔,今次你们若是不从了双儿的意,双儿我便…我便要抹脖子了!”
邵尧一见,也不免急了。他自己膝下无子,对这汝双甚是宝贝,如今见她这般寻死逆活,心中更是一抽一抽的疼。
他勉力镇定,上前一步,沉声道:“双儿莫要胡来!皇上在此!快放下匕首!”
戴汝双摇摇头,又道:“双儿谁也不想嫁!双儿就要嫁给若哥哥!你们若不同意,我…我就……”说罢,将眼睛一闭,便把那匕首往自己的脖颈处轻轻划了去。
很快就有血珠溢出,戴汝双吃疼,当即害怕地叫出了声,手也不免抖了起来。
然后她感到有人影附在她面前,一把抓住匕首,拉离了她的脖子,她往下看去,但见那人的手掌正源源不断地有猩红的血流出。
戴汝双一把松开匕首,捧起君司若的手,一下子便慌了。直骂他是傻子。
“双儿,羽哥答应你便是。”一直未说话的羽皇,仍是那样闲闲的坐着,他面若含春,好整以暇地观望着这出闹剧,说话间正与君司若目光相对。
君司若眼色一暗,别开头去。
戴汝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有些不确定,又望了望邵尧。
邵尧见皇上也同意了,心中虽仍有些不乐意,也毫无办法,便也点头应允。
戴汝双兴奋地抱住君司若,开心地道:“若哥哥若哥哥!太好了!他们终于答应了!”
“皇上,双儿是臣下的侄女,她若要嫁给陈南王,臣下有两个条件。”
“爱卿请说。”羽皇似乎来了兴致,稍稍坐正道。
“其一,臣下听说陈南王家姬无数。他若想娶我双儿,必要将其全部遣散。并且要应允今后只有双儿一个妻子,不纳妾室。其二,双儿要嫁的男子必是要能保护她不受伤害的,故而臣下想要看看王爷到底有何本事……”
羽皇哈哈大笑道:“朕的大将军啊,你可知阿若府中那些姬妾的来由?”
邵尧淡定躬身,道:“臣下知晓。但臣下只这一个侄女,视如己出,臣下只想让她过得好些。双儿性子单纯,自是斗不过那些女子,臣下,只是…只是……”
羽皇呵呵一笑,摆摆手道:“无碍无碍,朕知你护犊心切。朕的若弟虽聪慧不及常人,但甚在有情有义,必不辜负双儿的。哎!这样也好。阿若有双儿一人足矣。”
“不过,不知者第二件,邵将军想要如何考验阿若的本事?”
邵尧略一沉思,抚须答道:“臣下知识浅薄,不通书本道理。唯有带兵打仗尚拿得出手。不如便请王爷到城外的训练场,与臣下的部将比试骑射,再来一场角力如何?”
羽皇听罢,微一皱眉,疑惑地问道:“骑射便罢,比角力做什么?”
邵尧道:“皇上,这角力虽是蛮族的玩意儿,但臣下以为,它虽用的都是蛮力,但若懂得观察变通,抓住几个点,即使对方力大如牛也可轻易翻到。”
“这……”羽皇不由望向一旁站着不语的君司若。
但见他憨憨一笑,甚是无畏地道:“好啊!阿若也很有力气,定是要去比的!”
戴汝双听见君司若这样回答,虽极是担心,也稍稍松了口气。毕竟他愿意为自己去争取。
此事便就这样定了。
君司若与戴汝双满怀欣喜地回到王府,却见府中一片鸡飞狗跳,到处都是女子的哭闹哀求之声。
二人面面相蹙。君司若觉得奇怪,不由上前去看。
“阿若!阿若救我!”君司若闻声望去,猛地扒开人群朝那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