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越发听不明白了,她索性站在原地,不满地质问道:“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何事,他怎会在此处?”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在深蓝幽火的印照下,竟也显得陌生起来。“阿嫣,恒既答应你,定会如愿让你二人相见。至于,迟逸为何会在此处,恕恒无可奉告。”
阿嫣被噎了一下,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望着前面的男子,委实臆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一遭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一路走着,她注意到脚下地有些奇怪。仔细看了看,发觉竟是些形状各异的壁画。随即抬头望了望四周,只见周围的墙上也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画。不同于地面上线条简单、略微浅淡的画际,墙壁上的是些浓墨重彩的图画。上面都是些穿着白袍的教徒。
阿嫣注意到有一个极美的女子,身缠绛紫轻纱,美目微闭,一派安宁的端坐在红莲之上。身旁站立着一位银发的男子,他垂首而立,额上的月牙似乎微微蒙了垢,连眼神也有些暗淡。而那红莲之外却是一片茫茫的废墟,一众白袍教徒趴伏跪拜,身下是暗红的血流。右上角的冷月清润祥和。
视线落到另一面的画上,那儿立着两个模样相似的女子。一个紫纱缠身,饰物繁多,眉目间自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傲气和霸气。一个长发及地,眉目微垂,右手捧起一盆盛放的彼岸花放置在左胸前,一袭黑袍,姿态谦卑而恭顺。
下一幅图,同样也是那两个女子,只是场景换在了布满爬蛇的密林。一个绯色衣裳的男子斜斜的依靠在树上,手上是一把花纹精美的匕首,上面奇异的图腾被夸张的放大。似乎…是朵模样怪异的花形。那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胸口是大团大团的血渍。两个女子各自站在他的身旁,面上是同样焦灼的神色……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望着那黑袍女子长至脚踝的墨发,没来由地便觉得亲近了一些。脑中克制不住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许久未见,不知他可安好……
“时间不多,很快便会有人发现,快些罢。”
阿嫣应了一声,小跑着赶了上去。
一路往前,中途出现许多的分岔口。纪恒皆视而不见,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轻微的水声传来,他一合扇子,越发快速地走着。
可直走到尽头才发现,那不过是面墙罢了。多少有些失望。阿嫣不禁出声道:“是否有别的入口?此处不通的……”
纪恒右手拿着象牙骨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左手。他慢慢来回踱步,视线转了又转。片刻后,微微一笑,“入口即在此处。”
他说着便走动旁边的壁灯前,稍稍一迟疑,便伸手快而准地掐住了那一抹深蓝的幽火。阿嫣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他这样做是何缘由。
只见那抹幽火在他的指尖迅速枯萎变弱,渐渐地熄灭下去。他往灯座的里间看了看,随后掏出了一个圆形雕满纹路的石块。将它放置在那面墙壁最右下角的缺口上。
石门毫无预兆地轰然而开,速度奇快。正当阿嫣以为可以直接走进去的时候,纪恒却一把将她拉住。原来,这石门之后,还有一扇小门未开。
她有些恼怒,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门?为何要这般麻烦?这拜月教果真不是什么好处所。
纪恒走上前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钥匙,轻轻旋动,那门便应声而开。
迎面便是一阵奇异的香气,气味极烈。与方才在地面上遇到的冥兵身上的香气似乎是一样的。阿嫣吸了一口,当即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
纪恒早已撇下她,走了进去。
她稍稍吸了吸外间的气,这才捂起口鼻进去。真不知这样的鬼地方,大师兄为何要在此?
然后,她便看见了一幅令她终生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那是一片极其宽阔的空地,中央是由乱石堆砌的半月形状。里面盛满污稠的暗红色液体,有泛黑的白骨漂浮其间。在那液面不足十米的地方,是个巨大的铁笼子,上面缠满有刺的枯藤。最顶端是巨大的锁链,一直延伸至黑暗的上空。周围具是尸体的残骸堆叠,有些白骨上甚至还粘着鲜嫩的尚未化干净的肉条。离她最近的地方,有一大堆肉体完好的尸体堆积。再大的香气也掩饰不了那股抑人鼻息的尸臭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她经不住的后退几步,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修罗炼狱,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可怖的所在…….迟逸,大师兄,他怎么会在这里?她这样想着,仍旧颤着身子,有些胆怯地抬头看了看,纪恒早早地走到了那半月形状的旁边,她顺着他的身形望过去,这才发现那铁笼中竟躺着一个男子。她犹豫了下,站起身,走了过去。
正是迟逸。
他,怎会囚在此地?
阿嫣又是惊恐又是疑惑,目光自然地望向纪恒,希望他能够给她答案。
却见他难得的蹙紧眉头,十分严肃的样子。
铁笼下的液体翻涌搅动,不断地沸腾叫嚣。那躺着的男子衣衫褴褛,墨发凌乱,双眼紧闭,身体似乎由于底下烧灼的热度而微微难耐起来。两年不见,他已非当日那个清俊少年,也不知在此处关了多久,面色惨白,有一团暗紫的气在他皮肤之下肆意流窜。
阿嫣看着不免心酸起来,她急急的寻问道:“可有法子救她?”见他迟迟不答,她又问道,“什么法子能救他?”
纪恒看了她一眼,凝眉道:“其实很简单。那边有一条路,正巧够一个人的重量走上去,直通铁笼。且铁笼未锁,徒手打开即可。只是……”
突地,偌大寂静的空间内,有极轻微的响动出来。阿嫣一惊,慌地回头查看。只见那一堆衣衫尚还完整的尸体中,有一个人影微微翻动了身子。
她心中一紧,仿佛有无数细密的生物缓缓爬上她的身体,止不住的毛骨悚然。当下只觉得半刻也呆不住了,伸手扯了扯纪恒的衣袖,忐忑地望着他。
纪恒也看了看,继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那人影仍是一动不动。“那是什么?”她抵不过好奇,忐忑地问道。声音中透着莫名的惶恐。
纪恒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阿嫣拂了拂袖子,转移注意力似的,凑近他又问了一遍:“只是什么?”
纪恒重新望着那铁笼,心中自是有了主意。他垂眸看着阿嫣,眼珠动了动,而后平静地说道:“会有些许风险罢了,何况我们的时间不多……”他指了指那条用石块简易达成的路,又指了指他与阿嫣,而后便走了过去。
阿嫣立在原地,因着纪恒的靠近,那一池的红水似乎异常的兴奋热情,仿似沸腾开了一半。不断有气泡冒出。她踟蹰不前,心中仍是牢牢地被恐惧占据。
纪恒回身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快些过去。
或许是莫大的恐惧令人怯弱了,阿嫣竟也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他方才明明是,只能够一人的重量上去,既然如此,只消他去便可,为何还要拖上她一个碍手碍脚的呢?她实在没有勇气走在那片炙热的红水之上……
纪恒不再理会,转身跨步,徐徐地踩踏在那些石子之上,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铁笼旁。他沉默一会儿,沉下气一挥手,那铁笼应声而开。他也并不急地踏入,左右观察了许久,确定无恙后才走了进去。
只见他蹲下身,扶起地上的男子。也不知发生何事,他忽地回头望向阿嫣,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阿嫣不由心中一紧,暗道莫非是迟逸在那笼中出了何事?
然后,她看见纪恒满面惶恐焦虑地向她挥了挥手。她不敢再迟疑下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闭上眼便踏上了第一块石头。
待她有所反应的时候,右脚堪堪落在第二块石头上。下面炙热的液体持续翻滚,有少许溅了上来,偏巧碰触到她先是被凉花草所割伤的脚踝,刺痛传来,她经不住地缩回了脚,微微弯着腰,咬紧了牙。
这水…她有些吃力地动了动脚,只觉得有一股弱微的麻力感由下至上传来。纪恒的身形挡住了躺着的迟逸,她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受伤了,还是怎样了?心中纷纷扰扰,脚下的动作却莫名的开始迟钝。连带着脑子也迷糊起来。
她勉力睁了睁眼,一步一缓地走在石子上面。待到终于走到铁笼外的时候,她长长舒了口气,摇了摇脑袋,这才钻进去细声问道:“他怎么了?”
纪恒低垂着头,听见问话,他亦一动不动。
阿嫣不由好奇,她僵着脚走了几步,来到他的正面。却见他正一手按压着迟逸的面孔。随着那团暗紫的气不断移动。她有些惊疑,不知着紫气到底是何物。
正当她专注地望着的时候,纪恒猛地抬起头,表情与寻常无二。下一秒,阿嫣便垂头倒了下去。
他起身望着那地上的女子,又望了望身旁的迟逸。想了想,将那绑缚于迟逸身上的锁链尽数移到女子的身上。那锁链虽粗厚,但其实并无什么用途,极易解开。拜月教,有的是关押监视人的办法。
只是……在他解开那锁链的一瞬间,笼子突地开始下坠,他急忙又将其重新扣上。额上早已布满冷汗。幸好,还好他反应快些,不然如今只怕已经沉进池水之中了。他偏头望了望那一池污垢的血水,顿时觉得那股厌恶感如何也挥之不去了。
他定下心,用最快的速度调换了锁链的位置。
做完这些之后,他扶起迟逸正要走,领口一紧,低头望去,他不知是何时清醒,微睁双目,一派焦急地望着他,嘴唇微张,费力地吐着气。
纪恒将那放置在领口毫无力道的手慢慢移开,而后目不转睛地出了铁笼。顺带将那门重新关上。
阿嫣幽幽醒转,她觉得浑身疲惫,眼睛懒懒的不想睁开。想要随意翻个身,却觉得十分沉重。入耳是一阵铁链交错的声响,这让她想起那时在妓馆的厨房,她被厚重的铁链绑住的情形。心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口鼻充斥着奇异的香气,极尽馥郁,却仍是无法掩盖内里尸体腐烂的恶臭。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搅动,她猛地睁开眼,头顶是幽深不可及的黑暗。微微动了动身子,锁链声不绝于耳,她惶恐地低头望去,只见她披着破败的衣服,身体被层层锁链捆绑,连手脚上都绑着大大的铁球。
她惶恐地望了望四周,吓地一下子叫了起来。可耳朵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见声音……她试着说话,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徒劳地张张嘴。
怎么她还在这里?纪恒呢?迟逸……他们去哪里了?她伸长脖颈看着来时的路,那儿仍是一堵巍然不动的墙,似乎从未有人闯入。
她恐惧地望着四周,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仍在此处。四周空寂诡异,除了令人作恶的血腥味,入眼尽是死去人的尸体。白骨累累。有些尸体正在腐坏,睁着眼无声地朝着她的方向注视着。
她强自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味的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她想起方才,纪恒说过,这铁笼的门是并未锁住的,心中顿时有微微的欣喜。她想也没想地站起身,想要朝着笼门走去。却在走了几步后停下。
锁链极短,够不到……
绑缚手脚的铁球也似乎有千斤重量,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她勉力伸手,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笼门。她又回过头,疯也似的拉扯着那锁链,连带着整个笼子都开始左右的摇摆起来。她用尽了气力,颓然倒下。
仍是不死心的望着那锁链。细看之下,才知晓,那是由最顶出垂直而落的,接连着整个铁笼。倘若,倘若她将其解开,很有可能不等她出去,这笼子已经浸入那血池之中……
终于还是绝望起来。她被囚在这里了。再也出不去了……
心中千百个悔意,早知如此,便不随纪恒来了……她想起迟逸诡异的病容,想起那一刻,纪恒抬头时眼中显而易见的寒光,登时明白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偌大的空间内,有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唔,祭司大人!”那声音高喊一声,而后又沉浸下去。
阿嫣尚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从那一堆血肉完整的尸体中爬出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那人蓬头垢面,手中握着一瓶酒壶,脚步踉跄地走了出来。
她离她越来越近,阿嫣害怕地趴伏起来。
那是个容貌衰竭的中年女子,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是鲜艳欲滴的红。她提着酒壶,慢慢走到血池边,先是畅快地笑了笑,笑声尖锐恐怖,之后有些醉醺醺地说道:“这是…”她指了指手中的酒壶,“这是祭司大人赐予的酒,极是美味呢!呵呵呵呵,不若我也分与你们一些罢。若是祭司大人来了,你们也可为我美言几句。呵呵呵呵……”
她说罢便发出一连串如少女般银铃的笑声。
阿嫣听得毛骨悚然,她抖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那女子一面笑着,一面将那酒壶打开,往池水中倾倒下去。
然后,那一池的血水似乎纷纷受了鼓舞,越发的热烈灼热起来。如同煮沸了的水,翻涌着滚动着。水面上的白骨忽沉忽浮,多的是发黑的骷髅裂出诡异的冷笑……
“我夜夜都为祭司大人熬汤,为何大人夜夜不来?”女子垂头,少女般满面哀伤地将那空了的酒壶放置在胸前,一派小心翼翼的模样。“为何大人夜夜不来?”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一遍比一遍声嘶力竭。最后竟还期期艾艾地唱起了歌……
池水越发地烫了起来,极欢快的跳跃着,仿佛是跟随着女子粗粝的歌声。阿嫣止不住地蜷起脚趾,身体也火热火热。她抬头不经意地望见那铁笼的外围,有无数黑的液体从高处缓慢流下。她不由向上望去,越发觉得可怖起来。
那些姿态纤细、衰老褶皱的枯藤绵绵密密地自上而下缠绕着整个铁笼,那样铁锈般的液体正是从那异常饱满的刺尖处流下……
充满潮湿阴晦的腐败气味。
那个女子持续地歌唱着。
阿嫣的身子剧颤,心中却是些微的平静下来。
如若命运如此.
她闭上眼喃喃地叫唤。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