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后方的一条小径,有马车辘辘而来。那笛声便是从车内传出。说也奇怪,原先危险紧绷的局势因着那笛声的介入登时变得缓和起来。那笛声温吞闲慢,仿佛一阵汩汩流动的暖流直击那冰寒诡异的氛围,带着不容轻视的力道。
君司若微眯着眼,清晰地看见那一瞬城楼上的男子身形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笛声陡然短促起来。
那些僵直呆滞的冥兵甫一听见那声响,便都放下手中抓着的士兵,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举动。而那些手持兵器的士兵见他们一动不动地样子,也吃不准状况,脚步前后移动,绷紧了身子死盯着面前的敌人。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再动手。
待到城楼上那人有所恢复,又不慌不忙地吹奏起来。起初,笛声甚弱,透过层层密密的细雨传来,仿佛是女子尖细的呜咽。君司若看见那些冥兵的手指动了一下。之后那笛声愈来愈响,愈来愈急。偌大的空间内,竟让人觉得那吹笛之人便在自己身侧一般,无形之中有一股强悍的力量不断压迫震荡着耳膜,连带着脑子也变得发疼发晕。
那隐于马车内的人明显一顿,似乎是接不上气。不过,很快便又平稳如初。两方笛音不断交缠激斗,就好比两队之间的争夺厮杀,彼此之间都不愿退让分毫。一时间,尖锐刺耳的声音诡秘地布满空气中每一个缝隙。除了那些面无表情、时而动作时而呆立的冥兵,剩余的人个个面如土色,脊背微佝,全身剧颤,隐约有狰狞之相。
雨水丰沛,脚下的地不知何时已蓄满积水。那城楼上的男子终究敌不过马车内的人,竹笛应声而破,他自己则一个踉跄竟整个跌了下去。眼看着便要摔到地上,他撑了一口气,双腿争动一番,一个旋身,略带不稳地站立在城门之外。
君司若目光一凝,快马上前,正要将他擒拿,却见那男子抬头不屑地笑了笑,伸手擦拭了唇边呕出的血丝,而后快速后掠几米,稳稳地站定之后方道:“若王爷确是有一个好帮手,只不过想借此擒下冥,倒绝非易事。何况……”他眼眸一转,似笑非笑地道,“若王爷的那位好帮手,似乎并没有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
“何意?”他攥紧了手中的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战场的气氛很容易地便激发起内心所潜在的暴力因素,他双目赤红,有些不耐地问道。
“这个,王爷还是去问问你那位帮手罢。”冥一摊手,因为先前内力的受损,面色已是惨白,却仍是没心没肺地说道。
“既如此,待本王拿下你再说。”说着便一剑猛刺了过去。
冥显然已是重伤,堪堪接了几招,便粗喘着气,行动滞慢。他暗叫不妙,脚步一移,急急地道:“那女子现下在我处。”
果然,君司若闻言停下动作,先是有些不解,之后面色一顿,清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狼狈的男子,双拳紧握,几乎可以看见泛白的指骨。因为努力压抑怒气而暗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那女子,”冥指着伸手的城门淡淡地解释道,“在这里面。”
君司若听罢,极缓慢地眯起双眼,慢慢地冷声说道:“你威胁我?”
“不敢。”冥微微扯了扯唇角,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一身军装的少年王爷。谁会想到,这样一个清隽韶美的人在半月前会是个蠢笨呆滞、任人欺负的傻子?这样的转变…不得不说是过于迅速自然了。“我只是想要看看若王爷能为一个女子做到何种份上。”
君司若“哼”了一声,他嘴角紧抿,脑中快速地思索。片刻之后,才淡淡地道:“空口无凭,我岂知你说得是真是假。你且让她出来见我。”
冥想了想,此次确是自己顾虑不周。忘了泽晏会来。控制冥兵,本就不是他之所能,于此事上泽晏技高一筹,他也算输地心服。可现下,可就不是输赢的问题了……他回过头,冲着城楼上的士兵轻挥右手,后者得令立马转身前去报信。不一会儿,那城门便开出一道缝来。一位士兵赶着囚车慢慢行至他们面前。
君司若望着那囚车内蜷成一团的瘦小身影,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在不断地死拧着,五脏六腑更是被揪得紧紧的。她本就清瘦纤细,如今被这样连番的折磨,更是瘦的不成样子。身体尚且如此,更遑论那颗总是担惊受怕的心?是他无能,竟连小小一个她都无法保全,眼看着她辗转流离,受尽欺凌……
巨大的悲痛之下,君司若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抬起手中的剑,狠狠地从他的头颅切下去,踏过他的身体将阿嫣救出来。
“人已在此,王爷考虑得如何?”冥无惧于君司若吃人的眼神一派淡然地回视他。其实他也拿不准,毕竟他并不清楚若王的为人,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他磨了磨手心的冷汗,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他看见那个年轻的王爷掉转马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关紧咬,话音也不由自主地凛冽起来:“你若动她一根头发,我便要你拿命来偿!”
既如此说了,那么也便是若王同意撤兵。冥微微吐了口气,以为战事就此便告一段落,却没想到下一秒便看见有马车慢慢行驶而来。那些冥兵听从那笛声的召唤,早已行动规整地分排站立。长陌长奕也迅速控制了局面,将剩下为数不多的甘齐王的部队尽数活捉。
那马车行至近前,下来的正是拜月教祭司泽晏。他冲着君司若点点头,淡淡地说道:“王爷莫急。”之后又对冥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可愿与我相谈一会儿?”
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不准这位祭司大人又要拿什么招数耍他,心中百般不愿。而此刻城楼之上闻讯赶来的甘齐王也正大发脾气,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派兵出来……
“我就如此令你憎恨吗?只因着祭司之位?”他轻轻地说完,语气中竟带着一股隐秘的哀伤与失望。
“那位子合该是我的!”冥反应激烈,双目不甘地望着他。
泽晏不再说话,径直往一旁走去。他踌躇一番,终究也跟了上去。
君司若并不知泽晏要跟冥说些什么,此刻他心里眼里只有囚车中那瘦弱的女子。那驾车的士兵似乎惧于他的气势,抖着嘴急急地说道:“冥大人说…他说…除非有他的钥匙…否则…否则姑娘出不来……”他越说越小声,最后连头也低得不能再低,深怕面前这位王爷一个不爽便刺他一刀。
君司若闻言一看,果然那个叫冥的居然将阿嫣的手脚绑缚起来,粗粗的麻绳不知绕了多少圈,额外还带着锁链。细看之下,那细白的皮肤上竟都是累累的勒痕……怒意翻滚,他再也无法做到冷静自持,一剑便劈了上去。
待到要砍第二刀的时候,手腕被了扼住。长奕神色焦急,快速地说道:“王爷,甘齐王很快会派兵出来,城楼上的弓箭手方才遭我们重创,如今成不了气候,不过还请王爷快走,他们很快便会调兵过来。”
他们此时正在城楼下方的城门外,正是处在一个凹形的地段。故而相对安全。他被这一阻拦,也就平静下来。将那士兵一脚踹开,正要自行驾车,却见那边泽晏与冥双双朝这边走来。
他难得地满脸阴鸷,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冥的衣领,语气是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钥匙。将她放了!”
冥皱了皱眉,沉着气道:“请王爷放开。”
泽晏适时出来劝说。之后,冥满脸不愿意地拿出钥匙,君司若不知他为何忽然改变立场,却也懒得去管。当下拿了钥匙,将那囚车打开,解了阿嫣身上的束缚,之后打横抱起。
阿嫣清醒过来,只隐隐看见眼前暗黑色的铠甲,烈马颠簸,一路有许多次她的连与那铠甲相触,冰冰凉凉。早已干涸的心却慢慢暖烫起来。她实在累极困极,微微朝那人的怀里蹭了蹭,转眼便睡了过去。
所以她自然不知身后是怎样一副战火连天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