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大力拽了过去,脚下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只脚踩住了手心。当即就疼地热泪直流。她愤愤地望着眼前这个粗俗野蛮的悍妇,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杨氏望着她眼中的愤恨,心中的火“噌——”、“噌——”地直往上冒。面红脑胀,恨不得上前去拧断她纤细白嫩的脖颈。
于是,一个没忍住,便撒气似地在阿嫣手上严打狠踹,还不时俯身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骂道:“****!老娘年轻时不知比你美多少,就你这样的姿色也敢在老娘的地里勾引男人!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合该拿去军营充了军妓!或者,做奴隶也不错!哈!哈哈哈哈!”
阿嫣被打得疼痛不堪,面上鼻青脸肿,原先白白的脸颊被指甲滑出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痕,她蜷着身子被迫承受着那悍妇的拳打脚踢。不住地哀声求饶:“夫人,我没有……求求你,放过我……”
百味在这医馆也待了五六年,平日里只知道张大夫的娘子脾气有些不好,却没想到会如此彪悍火爆。当即怔地目瞪口呆。等到她的脚落在阿嫣的肚子上才急急地跪下求饶。
可是,杨氏却像是着了魔似的狠踹阿嫣,一点也没有理会百味的求情。
百味站在一旁,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张大夫当年一时心善买回来的奴隶,自己的吃穿用度都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主人的。何况,自己一个奴隶,有什么资格为一个惹恼主人的外人求情。
可阿嫣是个好姑娘,她是那样明媚可爱,比以往他在医馆里见过的女子更纤弱善良,自己身为男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呢?
百味无奈之际,只得转身出门想要告诉张大夫,让他来救火。
还没走到门口,杨氏因为气恼而异常扭曲尖锐的声音便急不可耐地响起:“百味,你这是吃里爬外!怎么?你也被这浪蹄子迷了心么?想要去告状?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从奴隶堆里买回来的!你如今是舒服日子过惯了吗?信不信老娘再把你给卖了!哼,快去烧饭,这里没你的事!”
百味死死握着拳,努力平复自己暴躁的心跳,最后一眼望了在地上拼命躲闪的阿嫣,泄气般低低地吐了个“是”,便自顾自在一旁的灶上捣鼓起来。
阿嫣也有想过反抗,可是一想到阿若还要治腿疾,还欠了医馆的诊金,便也就鸵鸟似得缩起身左躲右闪,一边还不死心地解释。可被妒忌蒙了双眼的杨氏哪里听得进去啊。听见她的求饶,越发打得狠了。
阿嫣双眼对着门外,心里头低低地祈求,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来救她那该多好。
昏暗干燥的柴房,玄衣少年百般无聊地靠在黝黑的墙上,落日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子跳跃在少年长至脚踝的黑发上。少年垂首,安静地伸出手掬起一捧日光,细细地看。幽潭似的眼眸好似望穿手掌,看向了别的所在。影子被拉得很长,经过角落叠放整齐的木头,被迫折成一种扭曲的弧度。
百味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无声地叹着气,将饭菜端了过去,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就退出房里。
却被少年一把拉住了衣袖:“我姐姐呢?她吃了吗?”
百味只觉得一股气流快速地冲上头顶,他被压得喘不过气,却又不得发泄。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她怎么不与我一起吃?”
百味无力回头,迫使自己说道:“她已经吃过了,今日病人多,张大夫让她去医馆帮忙。”说罢便快步离开。
君司若撇撇嘴,觉得平日里木讷寡言的百味今日越发奇怪了。他低头嚼了一根烧得烂熟的菜叶,微微皱起眉头。
平日里,阿嫣不管活儿再忙,也会端着饭菜回来与他一起吃。她会将自己碗里的好菜挑了放在他碗里,然后笑眯眯地道:“阿若多吃些,这样才会快些好起来。”而他每次总是不甚其烦,心里暗道,明明是与我差不离的年纪,怎么比老妈子还啰嗦?
今日一人独食,虽然菜色丰盛,可是却有些味同嚼蜡,心中不是滋味。
到了夜间,他躺在草堆上翻来覆去,心里说不出的烦躁,稍稍蜷起脚侧躺,感觉伤口处已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难耐,再修养几日,便可离开这里。
可是,离开这里的话,能去哪儿呢?
少年微仰着头,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漆黑的房梁。本想等阿嫣回来,却终究抵不过越来越昏的头脑,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伯缸满脸愠怒地将杨氏一把掷在地上,厉声喝道:“我念你与我夫妻多年,平日待你也算温和谦让。你一直无所出,我也并未纳妾来难为你。你如今做什么要将她一个姑娘家打成那样?”
杨氏嚣张跋扈惯了,并不觉自己行为有失。如今看自家相公动了真怒,才窝在角落里,拿着衣袖佯哭了几声,委屈道:“我也是气糊涂了。你每日夜半都摸去柴房,与她相好。我心里不高心,这才一时糊涂打了她。”
张伯缸气极,想也没想便驳了回去:“谁告诉你我是去与她厮混的!”
杨氏一口抽泣愣生生地停住,满面疑惑地问道;“你不与她私会,那半夜去柴房做什么?当真是给那公子看病不成?”
张伯缸听着杨氏肆无忌惮地质问,只觉得刺耳烦躁,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扬声大骂:“我去做什么几时要你这老婆子管了!”说罢,犹不解气,又踢了几脚。
杨氏顿时杀猪般地乱叫:“打人了!打人了!张家大夫打人了!”
结果一夜之后,杨氏被教训地足足躺了三日。第四日,她亲自下厨,亲自打扫,屋里屋外忙前忙后,对谁都笑脸相迎,温柔体贴。第五日晚上,张大夫摇摇头,又宿回了自家屋子。
一番云雨之后,杨氏翻身软软地盖在张伯缸的身上,把玩着他的长发,憋着嗓子,满面娇媚的道:“当家的。你且勿睡。我与你有事商量。”
“何事?”
杨氏掩唇一笑,轻拍他的胸脯,柔柔地道:“当家的。那小哥的腿也该好的差不多了吧。咱们用在他身上的可都是顶好的药材啊。那丫头再怎么给咱们做工,也是不够的。这小哥腿一好啊,我恐怕他们就连夜卷铺盖逃了。”
张伯缸睁开眼,觉得有些道理:“接着说。”
“且不说别的,这二人来我们这里大半个月了,也不见有亲人找上门来。咱们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现今药材也是贵的,咱们不能平白给他用了。那丫头做活是麻利,可再怎么麻利,咱们家有个百味也就够了,凭甚要再养活两个嘴巴。他们既交不出诊金,那不如咱们来为他们想法子。”
“你一个老婆子有什么法子?”
“当家的……”杨氏一听张伯缸说自己是“老婆子”便不依了,憋着嗓子,婉转地娇嗔道。
张伯缸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推推她:“行了行了,没事去学什么秦楼妓子,嗓子本就粗,扯什么扯,妖里妖气的。”说罢就翻了身不看她。
杨氏被张伯缸推了下去,杨氏咬咬牙,举着拳头,就想狠狠敲他的脑瓜。心里腹诽了好几遍。“当家的,我这不是怕你腻了我吗?”说罢就委屈地又哽咽起来。
张伯缸有些于心不忍,又转过身来抱抱自己婆子,柔声道:“好好好,我知你是为我。我谢谢你了。你且说你有什么法子罢。”
杨氏破涕而笑,微微推拒他:“当家的,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继续道:“法子我倒是想了一个,就怕你说我狠心,又要打骂我。”
张伯缸敷衍地抚抚她的头发,道:“什么法子?”
“我前些日听隔壁老张家的说镇西口的刘瘸子养着个儿子,他娘子难产死了,家里就剩下他老娘照应。平日里刘瘸子都外出做工,他老娘也老了,家里得要人照看着,就想买个姑娘……”
“什么?你是想把那丫头给卖了?”这回,张伯缸真的将杨氏给推开了。
杨氏凑上来,急道:“当家的,你且先别动怒。那刘瘸子家人丁稀薄,他的手艺又是全镇最好的,这些年给人做工攒了不少钱。他也是老来得子,如今一心都在儿子身上,万不会想要续弦之类,只想找个姑娘伺候小子,等日后再嫁给小子,也算了了婚事。”
“你想让那丫头给他家做童养媳?”
“童养媳怎么了?这是她的福分呢。他老刘家就这一个儿子,将来他老子的钱不都是他的。她如今过去到他家里做活跟在我们家做活都是一个道理,她长得也算水灵,刘瘸子若看得欢喜兴许还多给我们些银子,日后做了他家的家主婆,自然也是享福的。我这也是为她着想。”
张伯缸摸摸胡子,不说话。好半天才道:“可她如今十三岁了。”
杨氏撇撇嘴,不在意地道:“十三怎么了?我还怕那刘瘸子看不上呢。就算再等个十年十一二年的,也才二十几,生个子总生得出的吧。到时就算刘家那小子要纳个妾什么的。她也是地位稳的。你瞧瞧,我都已经为她想这么远了。”
“那位公子怎么办?”
“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富人,这丫头兴许就是侍候他的。他的腿不是还没好全吗?且先留着,万一他家里人寻过来了也可再捞上一笔。”
张伯缸听了有理,最重要的事,他每晚都在阿若饭菜里下些轻微的迷药,让他睡得沉。可晚上摸进柴房,总有那丫头扰事,心里本就不甚烦恼。如今扫了个障碍,他也极是乐意。
“这事你去办吧。”
“好勒。当家的……”杨氏得了张伯缸的应允,喜不自禁。又软趴趴地靠了过去。
张伯缸见了烦,便推了她靠外睡去。
杨氏撇撇嘴,自觉无趣,也径自睡去。
傍晚时分,有人来请刘瘸子去做工,刘瘸子拿了工具就跟那人走了。阿嫣等了一会儿,快步进屋,将怀中婴儿稳当地放在床榻里侧,然后趁着老妈子在屋前晾衣服,偷偷溜到门口,一闪身,逃了出去。
此处是镇西口,离张伯缸家相去甚远,怕刘瘸子提前回来,发现她不见会追来,阿嫣脚下不敢停步,专挑偏僻的小径走。天已经全黑下来,阿嫣绕过前面的医馆,直接从后门溜进张伯缸的家。
阿嫣满心忐忑,阿若的腿一直没什么好转,距自己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两日,如果那张大夫真对他有什么不耻的想法,那现在……
阿嫣不敢再想下去,快步走到柴房,木门虚掩,里面黑洞洞地毫无声响。阿嫣的心好像被人死死地捆住,放在悬崖边细长的树枝上,她的心脏太重,迫得那树枝不断地往下压,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然后心脏会跟随断裂的那一半树枝一起坠落,摔得一片狼藉。
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她怯怯地唤了一声:“——阿若。”没有任何回应。伸手推开门,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吓得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