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亲眼看见的!”
“半夜起来解手,我看见生火了!一定煮来偷吃了。”
“查!一定要查!偷光了!好大一片,全剩下藤藤了。”
四月的天,深夜,天上只有几点星子,微风轻轻,一派宁静。
破旧不堪的稻草房子里一片温馨,田二妮从衣兜里捧出几捧新摘下带皮的胡豆,苍老的眉眼全是笑意。
周永芬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激动地笑,“妈!有吃的!”
“嘘!大妹,小声点!别让人发现了!”
周永芬狠命地吞了吞口水,“妈,我来帮你剥胡豆!”
“妈一个剥。你去抱点柴进来。”
“好咧。妈,我白天捡了一篓好木柴棍,干干的,烧起没烟。我去抱来。”
田二妮含笑点点头,抽出一管胡豆,大拇指食指和中指轻快一夹一挤,胡豆粒儿就蹦了出来,掉在事先准备好的破筲箕里。她的手脚麻利,很快就剥了一小捧。
周永芬急急忙忙抱了一捆柴进来,搁到一只烂瓦罐边,反身把门锁上,再跑到田二妮身边,同样一夹一挤,胡豆粒儿撒花一般跳跃出来。
一大衣兜带皮胡豆,剥出来只有小小一碗,她一个人就能全部吃下去!周二妹捧着这碗珍贵的胡豆,心想要是来上十碗就好了,大家都能吃饱。
煤油灯芯发现微弱的火光。
田二妮捏了捏二女儿,指了指角落,再指了指床上。
周永芬点点头,从角落里搬出烂瓦罐,将胡豆粒儿全部倒进去,舀了两碗水也倒进去。端起瓦罐放在三块干巴巴鹅卵石搭的小灶上。她轻轻打开火柴盒,颤巍巍地划开火柴棒。哧,火药燃了!周永芬心中一喜,还好一次成功,不会浪费了。她小心翼翼地抓了一把最干的柴,引燃,喂进小灶之间。细细的火慢慢燃烧。
床上,破旧的棉絮堆下躺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气息微微,仿佛快要死去。
周永涛正在做一个梦,一个母亲死亡,二姐被**淹死,自己被逼嫁到深山,生下的女儿也命运坎坷的噩梦……
田二妮摇了摇小女儿,凑到她耳朵边,轻轻地喊,“三妹,三妹,快起来,快起来。”
周永涛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打眼看到田二妮,惊恐的捂住嘴巴,面色泛青,“妈!”
田二妮擦了擦小女儿瘦巴巴的小脸,心疼地道:“三妹,快起床!好孩子,饿坏了吧。梦里都在咬嘴巴。别咬了。妈带了胡豆回来。快起来吃。”
周永涛直愣愣地随田二妮下床,她老人家明明被女儿养老送终落下最后一口气了,难道死了到了地府就回到小时候了?
田二妮轻轻打了田二妮一下,小声说,“还没睡醒?晚上冷,去穿件衣服吧。”
夜风从破洞外吹进来,凉凉的,周永涛忍不住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死人怎么会感觉到冷呢。
周永涛提起破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发现是的确良料子,心里乱糟糟的,前世我并没有做过坏事啊,怎么还是要过苦日子?
瓦罐里咕嘟咕嘟响得欢,一股清香飘在小小的屋内,三个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咽下一口口水。
周永涛闻到一股熟悉的煮豆子味,体内突然抓心挠肝地饥荒起来,她真是觉得好饿啊。九十八年的人生里,虽然从来没有过顺过,但这样饿,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啊。难道阎罗宫殿的另类处罚方式是回到最苦时?
周永芬兴奋地朝周永涛招手,“三妹,快过来。有吃的。”
周永涛试了试身体,竟然发现它也变小了,还很灵活!胡里胡涂走过去,挨着周永芬,悠悠说了一句,“二姐,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
周永芬心中的快乐都沸腾出来了,根本就没听见周永涛在说什么,笑呵呵地鸡同鸭讲,“就是。娘太好了。有吃的。”
田二妮端出一只漆黑的小罐子,往瓦罐里撒指甲盖那么点盐,搅了搅,温和地笑,“可以吃了。”
周永芬立即伸手夹了一颗胡豆塞进嘴里,慌张地嚼嚼,咕咚一声就吞了下去。
田二妮拿出装胡豆的小碗,将瓦罐里的胡豆倒出一半,然后放到一边桌上。
田二妮取出筷子,递给周永芬,说,“二妹,用筷子。三妹,快吃吧。”
田永涛盯着细细年轻自己的小手,发现手上有劲儿使的感觉超级不错,接过筷子,夹了一颗胡豆放进嘴里。面嘟嘟的,几乎没有盐味,但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周永芬看向田二妮。
田二妮伸筷夹了一粒豆子,吞了下去。
周永芬欢喜不已,这才又夹了一粒。周永涛跟着也夹了一粒。
三人你一粒我一粒一会就把胡豆吃了个精光。
田二妮看了看瓦罐里的汤,温柔地示意女儿们喝。
周永芬让周永涛喝。
周永涛抱着喝了一口,递给周永芬,“姐,你也喝。”
周永芬喝了一口,递给田二妮,“妈,你喝!”
田二妮摸了摸两个女儿枯黄的头发,起身收拾起来。灶台放到架子床脚下掂上,干柴抱到屋外角落里,弯身抓了一把稀泥,回到屋内,抹到灶石上。
两姐妹喝光了剩余的汤。周永芬起身将地上燃烬的草灰扫到一起,扔到粪坑中。周永涛坐着发呆,觉得场景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好像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岁月,她和姐姐妈妈相依为命过。
可那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
她老人家年纪太大了,以前发生的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了。逝世前女儿们似乎哭得很惨,女婿还算孝顺,孙儿孙女们在读书,还有什么?好像还有很多。但好像都是模模糊糊,懵头懵脑的,略略有点高兴伤心的印象。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真是一无所知了。
她只记得自己死了,没有气。然后刚才她做了一个比记忆稍微清晰一点的坏梦。那梦里好像她过得很惨,不怎么顺遂……
田二妮见周永涛呆呆的,以为她是没睡好,低低吩咐说,“三妹,快去睡吧。”
周永涛迷茫地抬头看向田二妮,“妈,是不是有人要来啊。一大堆人……”
“全村人都睡了。没有人来。快去睡。”
话音未落,破旧的柴门突然被人砸得啪啪乱响,“二芬,二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