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明白:予人生死的虽是皇帝,但改变人立场的,永远是局势与利益。
不过几颗墙头软草罢了。
黄衣丫鬟服的吴微颜依旧笔直立于堂中,注意到被按在画柱上的杨晞,情绪一点点稳定,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就连压制他的两个侍卫,都感到这人无意反抗,小心翼翼地放了手,站回自己的位置。她想:许是他一番诡计遭人破坏,心情不大好吧。
她学着青梅兄,从鼻腔中轻哼一声道:“不吵了?”
杨晞缓缓抬首注视她。余光却见,他的爱妾跪在地上,身侧的老医者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她的后背猛的一抖,随后泄气般的垮下了肩。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僵硬回头,眼眶中泪花波澜,眼神充满可怜地向他询问。
杨晞却心虚的撇开头,闭上了眼,不敢硬撑着和那人对视。心里想着,看来这次计划八成已经败露。那么无论如何,都不可再被她指认施毒,必须得让她走,这样他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那女子见他这副神情,心中悲痛涌起,却对紧闭双眼的他,凄婉一笑。
当杨晞心中盘算好了除掉她的计策,再睁眼,将赶走他的妾,堂上却已不见了那妾的踪影。
杨晞的心猛地震动。
原来,他的心思她都懂!即便如此,依然自吞悲怆,帮他到最后!
场中央的吴微颜,对离去那位坚韧而深情的女子,惋然唏嘘的同时,觉得杨晞方圆十米之内让她更反胃了,双眼厌恶一眯,退后两步,语气不善地说道:“回杨公子,方才并非小女子对您不敬,只是不敢与癫狂状态的狗说话,怕被咬罢了。”吴微颜那个“狗”字,恶狠狠地像是从牙缝中磨出来的一样。
暗处的云游,噗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笑。心中却在想:这许是他平生第二次如此失礼了吧,这丫头……和她还真是有点像。
周遭人闻黄衣丫鬟这话出口,脸色骇然。都见过放肆的,没见过这无身份无地位的小小丫鬟还敢如此放肆,莫不成西梁在大燕的地位,硬的连丫鬟的腰杆都能撑起来了吗?
此时的西梁世子,心情却不怎么好。他身处异国,处境如履薄冰,且还有重要目的需在大燕达成。然大燕司马,位高权重,据说还是个护犊子的,若此番解下梁子,将大司马的注意力,引至他自己身上,天天盘算着如何报复一通,那么作为在大燕赴宴的西梁人,行动起来便更是难上加难。
杨晞听这黄面丫头的话,先是一愣,不解这人为何处处与他作对。脑中一转,兀的想通了什么。
随后眼睛大睁,深吸了口气,面露凶光地说道:“你这贱人!竟敢骂小爷!”言语败坏至此,声音却突然一顿,费力扬声叫道:“别以为你救了她就没事了!你这西梁人,辱骂大燕重臣之子,是何居心?是不将我燕皇,不将我大燕朝放在眼里吗?你们西梁这是要造反吗!”
“这是要造反吗……”
杨晞的声音在殿顶回荡,四方噤然。
而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上座的九王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是不是下一步,便是给西梁冠个犯上作乱的名,再将他为宋易边办接风宴的事,添油加醋告知老皇,说七哥主谋,参他们一本?
宋易边凤目微眯,盯着杨晞,手随意地放在矮几下。
周围人只能见他的胳膊,像是紧张地拧着毯子。
窗沿外,雪花一瞬间扬起,那速度快的异常。半空打了几个旋儿,随后落定。无人会察觉这曾有人待过。
杨晞感觉周围空气一下冷了许多,还参杂着隐约杀气。他心知不好,一下气弱了许多,随后转了话题叫道:“谁家没教养的黄脸婆,来人,给我掌嘴教训教训!”他底气却装的十足,似是方才那阴谋夺权的一番话,都不是出自他口。
杨晞身旁的一个妾离吴微颜最近。在杨晞话语刚落的那刻,三步并两步地跨到吴微颜面前,抬手对着她的脸,“啪!”地落下就是一掌。
速度太快,竟连吴微颜也避之不及,脸被打得偏到一侧,嘴角流下汩汩鲜血。
房顶上,什么在暗处动了动。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掴地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却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
宅斗行家不能惹啊!
这位宅斗行家,行云流水地拍了这一掌后,走向杨晞,谄媚一笑。随后附耳,对杨晞说道:“回爷,这位……是郡主小姐的婢女。”
吴微颜震撼了,这与刚才,扇她一掌的凶狠决绝气势,竟是出自同一个人!
真是上可娇怯献媚,下可掌掴掐架。能文能武能装纯,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毒妇啊!
“哦?”杨晞斜眼睨着宋易边,“她既救回了本公子的爱妾,也得了教训。本公子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她一马。跪下磕头认个错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吴微颜捂着辣烫的左脸,右手撑着画柱,眼中火光迸进,勉强轻蔑笑道:“回世子爷,俾子这回算是果真被狗啃了。骂那狗一句,倒成我的错了?世子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