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微颜垂头看着鞋尖,眼神暗淡。
不是因为心知封宁帮她出船的目的,而是他想救的人……或许早已在漫天烟尘,喊杀悲鸣中,化为青烟不见。
她理了理情绪,回顾那日入盐城,城内繁荣虽大不如前,门户禁闭,街道人烟稀零,却还是能见到破布衣衫的人四处晃荡。那些街边的流民,有封宁的娘也未可知。幸好人贩子车队里信息闭塞,不然封宁早就没了这般理智,愿推她出去了。
吴微颜觉得这趟去天青的顺风车不能再坐。
她抬眼,目光扫过江面那艘画舫。白胡子文人从画舫而来,从距离上算,武功定不是她可比拟的,而吴晴的功夫,吴微颜并不了解,更何况他还在底舱赶不过来。
倏然间,吴微颜的目光定格在画舫小二层上。
朱漆艳幡,蒙络摇缀,人影恍惚。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神情兴奋,突然跑出队列,不顾他人怪异的目光,扶着船栏,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对着那画舫吼道:“云家有子,玉润珠圆,若切若磋,如琢如磨。舫楼小舟听夜雨,哪来得,逆流不知顺者心!”
甲板上的文人眯着眼看那扶栏的蓝衣女子。贩人婆子看他这样,面上一紧,以为是得罪了那文人在画舫上的买主,对吴微颜厉声叫喊让她住口,那文人却只手挡住了她上前的动作。
吴微颜并未理会贩人婆子,只是勾着唇,看画舫中走出一个小厮,捧着纸条站在舟头,两个红绳总角半空划着圈,朗声念道:“西梁有女,面半黄花,似顺似遂,实严实衷。寒花朱雪赏掴脆,哪闻得,伊人憔悴良人绥。”
吴微颜听到一半,面色已然肃黑,二话没说就要回底舱。那白胡子文人见状,两三步奔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对吴微颜道:“姑娘词作精妙,何以屈居在此。”
吴微颜抿着嘴看了他一眼,向左迈了一步,那文人便挡住左侧,吴微颜右闪,那文人依旧未让出半分。
他俩僵持这看了好久,甲板上气氛怪异,几人都盯着这一去一堵两人。
不远处画舫小二楼,帘子不知何时已被挑起。
吴微颜闭眼,抿了抿嘴道:“我要和哥哥弟弟一起。但你们这位云家的叼嘴少爷,净揭别人的短,心胸能容得下我们几个吗?”
“姑娘哪里话,您与公子是旧识,这故交间互相开开玩笑,无心戳到伤处,也是正常。再者说,我家公子并无恶意,姑娘又何必认真。”
吴微颜在他说话关头,将他的胳膊一举,从他胳膊底下钻过。那文人见她这般不顾形象,自己却因着男女之防不好再抬手阻拦,只是在底舱门口“唉”地向吴微颜那方向叹了一声,语气中说不来的惋惜。
吴微颜却在木梯上回首,半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对那文人讲:“收拾行李不行啊!”
——
云家画舫上,云游神色淡然,嘴角带笑,从小二楼上俯视楼下六人,一手端茶,神态十分悠闲,他伸出另一只手,扶着茶盏上纯净的白瓷盖,这动作在几人眼中明显有些怪异。
吴微颜却知,他是在说那日,她在他茶盖上写的那几个字,脸色不由得更黑了。
云游目光凝着茶盏,朗声问道:“燕落二度,个中滋味可好?”
吴微颜翻了个白眼,都被您云家少爷买来了,能好到哪里去。
云游见她不答,便指了下封家两人和华家两人,对白胡子文人道:“书童有他们两人便够,这多余的几人……肉质喂鱼不错。”
“喂鱼多浪费啊少爷!”吴微颜突然开口,面色古怪,“您这逆流而上,向着天青方向走,可曾听闻,近来路上匪患猖獗,强者绕道而走,弱者自然欺凌。您身旁这位老爷爷虽然武功是一等一的好,没眼力见的匪患却是看不出的。您带上我这四位哥哥,气势上首先就胜了别家,也少了那些毛娃子扰了您一路上的兴味您说是不是?”
吴微颜的手上依然捏出了汗,心理却拿不准这位脾气古怪的云游到底话中几分真假。看着他摸摸下巴,呡口茶,又摸了摸下巴,吴微颜真想上去拍他几个字出来。
云游举着茶盏又想品茶,却见那茶盏已然见了底,他从茶盏后面瞥了眼吴微颜焦急的神色,才稍稍满意。对着那白胡子的文人说道:“给他们安排的舵手的位置吧。”而后他撂下了珠帘进了隔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