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好的祭典，因为这么个小插曲而蒙上了阴影。
贵公公的动作很快，没有造成多大的动静。有心人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嗅到了隐隐的异常。
比如，德宗帝一直将长孙殿下带在身边。
比如，伺候皇长孙的一干宫人全都不见了。
比如……
祭典完成后没有多停留就打道回了重九宫，而在当晚受诸学子们期待的重九宴上，也只是来去匆匆地露了个脸，让一干摩拳擦掌要展风采的众人铩羽而归。
这夜，荣和殿的灯火特别的亮，守卫戒备森严，禁止旁人接近。
“陛下，”颜皇后一脸的肃色：“此事一定要彻查，大魏皇宫里容不得这种企图谋害皇嗣的歹心人存在。”
“母后请息怒，”魏泽在一旁宽慰道：“父皇对琛儿那么疼爱，他自会有定夺的。”
身为皇长孙亲生母亲的颜清秋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把魏瑾琛搂在怀里，眼睛通红，还带着湿濡，是哭过后的证明。而浑不知自己死里逃生魏瑾琛带着一脸的懵懂，有些被场间的凝重的气氛吓到，还有……觉得母亲把他抱得太紧了，让难受。
方淑妃七分愤怒三分委屈：“姐姐说的是，皇上一定要彻查此事，还妾身一个清白。”
颜皇后冷冷地扫了她狐媚的脸：“是不是清白，不是你一张嘴说了就作数的。”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淑妃这下坐不住了，冲着坐在正位上的德宗帝哭道：“皇上，那宫婢也是刚被到臣妾的宫所，这分明是有心人设了局要陷害臣妾，皇上请为臣妾做主……”
皇后：“皇上，琛儿这事一定要查清楚。”
魏泽：“父皇，儿臣无能，可琛儿是无辜的，他才四岁……”
颜清秋：“琛儿乖，你皇爷爷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一屋子的嘈杂，终于把四岁的小家伙吓得忍不住，嚎嚎大哭出来。德宗帝看着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只觉得被吵得脑仁生疼，眼角扫到从被传过来后就一直没出声的魏褚：“老二，你怎么看。”
他一出声，旁人就噤声，大人能说停就停，小家伙就不行了，呜哇哇地哭着。
魏褚起身，向着正位上的人先行了一礼，没有立刻回答德宗帝的提问，而是转身看着颜清秋：“皇嫂，琛儿今天也累了，先带他回去歇息吧。”
颜清秋看着那个清俊的男人，抱着孩子的手不自主地又收紧了一些，魏瑾琛终于受不住挣扎了起来。
“咳咳咳……”魏泽捂着嘴咳了几声：“老二说的对，你先带琛儿回去吧。”
颜清秋在他的目光下轻颤了颤：“那妾身跟琛儿就先告退了。”
“父皇——”魏褚撩袍跪下，缓缓俯身，额头轻触了下置在地上的手背，道：“淑妃娘娘确实有罪……”
众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毕竟……方淑妃可是魏褚的亲生母亲，他没帮着说情就好，怎么还跟着添火了。
“淑妃娘娘御下无方，差点酿成大祸，理当受罚，罪责难逃。”他看了眼犹是一脸震惊的方淑妃：“儿臣身为人子，无法时而不见，愿代母受罚，还请父皇恩准。”
方淑妃矢口拒绝他的提议，哭着喊着：“皇上……若皇上坚持认为臣妾有罪，臣妾愿意受罚，一切与二殿下无关，全是臣妾一个人的错，您惩罚臣妾吧……”
……
这起由采露内侍无意间撞破的长孙殿下的大宫女与方淑妃的婢女私会的，再由内监司审出来谋害皇嗣的案子，最后还是有了决断——
方淑妃禁足三个月，任何人不许探望，扣半年月例；二皇子魏褚自请代母受罚，罚闭门思过三个月；善春与小桃当即杖死，株连全族，锦阳宫中其余宫人连罪同死。
……
月如勾，挂在黑暗的天幕，秋虫躲在角落里，不时发出鸣叫，为沉寂的夜晚添加一点生气。
齐嫽如往常一样，用过饭散步消食，沿着翠湖畔的小路，夜风带着淡淡的花草香吹来，她微微地吐息，心里有几分不确定的忐忑，祭典的生变，不知是否会影响到后事的变化，她看着黑沉沉的前路——
窸窣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让她的呼吸微窒，跟着停下了脚步，率先映入眼的是盏引路的灯笼，接着是贵公公那稍显婀娜的走姿，惦着叫弯着腰，边走边不时地说着：“陛下，仔细着脚下……”
最后，是穿着暗色龙纹的德宗帝。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犊中，是谁之过啊……”德宗帝感叹了一句。
要论及德宗帝的衣食住行，贵公公绝对能立马回答，可要是谈起这种文绉绉的东西，贵公公就没辙了，绞尽脑汁正想着该怎么答，忽听前方有声道：
“典守者不得辞其责耳。”
德宗帝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回答，贵公公尖嗓问道：“何人？”
但见一脸带遮纱的姑娘，踏着月色而来：“微臣齐嫽，拜见陛下。”
“齐嫽……齐嫽啊，”德宗帝微微眯了下眼，看着俯趴在地的身影：“不愧朕钦封的状元，果然学富五车，起来吧。”
“谢陛下。”
齐嫽恭顺地起身，距上一次金銮殿试后，她终于第二次见到了这个站在大魏最顶端的男人。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这个执掌大魏四十多年的帝王突然觉得有些累心，那双熔炼风华的眼睛染上了一丝倦意，遣走了其他人，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心生感叹，发出了这么一句叹问。
没指望贵公公会应对上来，他想，就算现在旁边有其他大臣一起伴着走也没人敢答的——
老虎猛兽从笼子里出来，美玉在盒子中被毁坏，是谁的过错？答：看守人的过错。
这些阴诡的手段会出现，连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又是谁的过错？答案，不外乎是两个字：皇权。
她倒是敢回答。也许，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只股劲儿又能持续多久呢？
德宗帝目光中多了几许意味不明的火苗，很快地又湮灭于其中。手背于身后：“你来得正好，陪朕走一走吧。”
“臣，遵旨。”
